第九十四章贺礼
一片安静中,众人望着一步步被揭露出罪证的晏蓬莱,明明是纤尘不染的缥缈模样,却在这一刻周身隐约弥漫着血光,令人心下发寒。
“晏郎君,你知道郜国公主要自杀脱罪后,就开始策划借机杀害郑饶安的计划。你拿了公主府的箱笼,上锁后交给他保管,其实里面不过就是两件青衣而已。等到公主死后,一切尘埃落定,你拿着相同的箱笼过去调换即可。郑宅人手少,你又与郑饶安相熟,在书房坐一坐,谁会盯着你呢?调换两个箱子易如反掌。而你后来带去郑宅的箱子中,放着的,应当是郜国公主的凫靥裘和商洛的朱砂佩。
“你将朱砂佩一并送过去的原因有二。一是它遇火有毒,可以将郑饶安的死因归结为失误自杀;二是它属于商洛,和公主府的东西在一起,可坐实商洛失踪与公主府有关;三是消灭证据,让人以为凫靥裘是被送给了郑饶安,与公主之死毫无关系。
“你调换完箱笼后,便可告诉郑饶安,公主自尽了,让他打开公主送给他的箱笼,自行处理。郑饶安久在朝堂,自然知晓公主自裁背后的血雨腥风,而公主生前送来的私人物事麻烦不尽,自然得关起门来偷偷焚烧灭迹。于是,不必花费力气,郑饶安便死在了密闭书房中。”
“可是……”商洛倚栏坐着,又惊又怕地问,“我的朱砂佩真的这么毒吗?一下子就会把人熏死?”
纪麟游也有些疑惑:“是啊,县主适才不是说,所有环节都在晏蓬莱的计算之中吗?可朱砂佩不过巴掌大,若郑郎中没有俯头靠近而被直接熏到,又如何会倒在香炉中,导致窒息而死?”
千灯胸有成竹:“不,郑饶安是必定会在焚烧时昏迷在熏炉中的。”
“梦沉酣……”孟兰溪喃喃道。
“对,凫靥裘燃烧,火光浓烟腾起时,郑饶安可能躲得过,但掺杂在凫靥裘中的梦沉酣,他却绝对躲不开,肯定会栽倒于香炉边,窒息死亡。而且,以他这把年老体弱的老骨头,就算他不窒息于香灰,朱砂毒气在旁熏蒸,也肯定逃不掉死亡。”
晏蓬莱面容终于显出苍白萎败,下巴绷紧,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郎君的目光都聚集于他身上,但无人能出声。
“为什么呢,晏郎君?郑饶安与郜国公主一样,都对你有大恩,可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将你这两个恩重如山的人,全都杀掉呢?”
这一句话,如同一瓢热水泼向油锅,让本就震惊的众人都是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再度错愕惊呼。
鸣鹫第一个脱口而出:“什么?巴掌公主不是自杀的吗?仙珠你怎么说……是他杀的?”
崔扶风也是面色微变,问:“县主此话当真?可是郜国公主之死,有遗书有动机,之前也是县主在朝堂上当众结案的。”
“是,之前我们一步步探查,得出郜国公主属于自杀的结论,但——这其实是真凶设下的计谋。”千灯盯着晏蓬莱,一字一顿道,“晏郎君,是你隐藏在案子的背后,用真相和假象交织的手法,掩盖了自己的身影,将自己彻底隐藏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外。而证据,就是商洛发现的那个护身符,也就是你不得不冒险将他藏起来的原因。”<
在众人的哗然声中,千灯望向震惊的商洛:“来,商洛,你将失踪当日的情形,对大家说一说。”
商洛点头回忆:“郜国公主死后,我做了好多噩梦,所以求蓬莱哥……晏蓬莱替我画了一个护身符。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看到了烛火照在上面的金光,忽然想到,水榭石缝间闪了我眼睛的,很可能也是一个护身符啊!
“可公主死前,我们已经把石缝清理过一遍了,那么当时在水榭的谁把这东西放进去了呢?这事好奇怪呀!所以天一亮,我就举着护身符跑去找县主,谁知道刚出门,我就被人迷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本,我也没想到护身符的问题,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当时后院能知道商洛会因为护身符而察觉到不对的,只有给他护身符的你——晏蓬莱。”
千灯说着,转而看向晏蓬莱:“看来,晏郎君那一晚应该是立即策划好了一切,在商洛的屋外蹲守,绝不愿给他任何泄露线索的机会。”
晏蓬莱望着商洛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一时不敢开口,只能默然移开了目光:“是……那是我送给郜国公主的护身符,在她自尽之时,我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便将其取回,并偷偷塞入水榭石缝之中。后来,为了遮掩我与公主的私情,我知道商洛发现了石缝中发光的东西是护身符后,就……狠心对他下了手。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要他出事!我只是逼不得已,只想着等事情落定后,我就将他放出来,让他一切都好好的……”
千灯冷冷打断他的话:“别负隅顽抗,坚称郜国公主自尽了,那护身符,也不是你送给她的东西。”
说着,她看向廊外的侍女,唤了一声:“玳瑁,蒲团拿来了吗?”
与众人一起在听她分析案情的玳瑁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手中抱着的一个蒲团递到她手中。
千灯拿在手中,展示给众人:“不知诸位郎君是否还记得?这是晏郎君在我生辰时,送给我的贺礼。”
由百位高僧的袈裟衣角拼缀成的蒲团,所有布头皆比指甲大不了多少,被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细心缝缀好,按照颜色深浅新旧拼成盛绽的莲花形状,其细致用心处,令人赞叹。
“晏郎君对我说过,你自小家贫,常帮母亲做女工——看来,聪明的人什么都出色,连针黹也是。”千灯说着,轻轻拍了拍这个填充了丝绵而柔软饱满的蒲团,“说起来,孟郎君,当日晏郎君送我这个蒲团时,你脸上露出过诧异神情,是为什么?”
被千灯指到的孟兰溪“啊”了一声,看看晏蓬莱,有些紧张道:“是因为在县主生辰前几日,我接到凌司阶的信,他军务在身,回来匆忙,所以让我先帮他准备个礼物匣子。我去木匠铺挑选尺寸时,刚好看见晏卜丞离开。铺子里那个伙计很多嘴,认得我是县主夫婿候选人,便带着古怪的笑问我要不要也加钱刻一个敬贺县主生辰。我当时瞥了一眼,当时他们正在刻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扁扁的,我想,应该适合放一条佛珠手串……”
“如此说来,晏郎君原本要送我的,怎么都不会是个蒲团。”千灯将蒲团搁下,问,“晏郎君,是什么原因,让你临时将我的生辰贺礼更换成这么大一个蒲团,塞在一个包裹中,带到曲江池给我呢?”
晏蓬莱默然抿紧双唇,垂首不语。
“因为,你那日要带一件东西给郜国公主。放佛珠的小盒子显然没法帮你夹带进曲江池,而一个软而蓬松,可以挤压成团的蒲团,却十分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