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死路
晏蓬莱深深望着她,在诸多的证据浮出水面之际,他没有否认,苍白的面容上显出平静的悲怆:“可是,无论如何,我没有背叛县主,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是么?可你选择帮助郜国公主时,便已经在背刺我昌化王府了。”千灯嗓音还平稳,但吐出来的字已经冰冷,“我想,郜国公主之所以会选定曲江池来演这场戏,应当就是知道我的候选夫婿们要在那里为我庆贺生辰。以她对我的恨意,能让我成为嫌疑人自然最好,即使最终结论她是意外落水,但名声已经受损,我在天下人口中自然更加不堪。”
说到这里,她自然想起当初晏蓬莱给她批命,判定了她六亲无缘、刑克夫婿之事。
四年前他给批她的命格,成就了他的仕途,改变了她的一生。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晏蓬莱望着她,口中缓缓吐出微寒的两句话:“但我觉得,郜国公主死了,这对县主来说,不是坏事。”
“对,这是很多人期盼看到的结果。”她轻出一口气,继续道,“而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郜国公主找你商议的时候,你与她商定了计划,夹带那条凫靥羽斗篷到曲江池,帮她跳出面前的死局,逃出生天——但你,换掉了她的凫靥裘,替她披上的,是一件描金翠羽的斗篷,也就是你用包裹夹带进来、被我们在水池中捞起来的那件。”
“县主在与我们说笑吗?郜国公主当众贬损过翠羽裘,难道会分不出我给她带的,是凫靥裘还是翠羽裘?”
晏蓬莱质疑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有同感,望向千灯的目光也难免带了些疑惑。
“是,原本不应该分不清,但谁让晏郎君心思灵透,从亲手缝制送给我的这个蒲团来看,针线相当不错。”千灯却淡淡一哂,轻拍了一下手中的蒲团,“为什么郜国公主府的凫靥裘会烧毁在郑宅,而河湾中忽然出现一条翠羽裘?其实,就是晏郎君用了瞒天过海的计策,让郜国公主披上了翠羽裘赴死。
“我们在水中找到的那条翠羽裘领口,一条公主府看不起的斗篷,却用金线绣着‘郜国’字样,而被烧毁在郑宅香灰中的凫靥裘,没有金线标记。联想到凫靥裘和翠羽裘外表的相似,我心中有了个念头。
“公主府侍女秾桃曾供述,公主与你约会时说,‘来,替本宫穿上这衣裳,这可是稀世罕见的好东西,那小贱人这辈子也穿不上呢……’看来,公主要穿的衣服,自然是我没有的东西,绝不可能是翠羽裘。
另外,公主当时还有句话:‘这是你要送给那小贱人的生辰礼物?’可见,这东西是与我的生辰礼物——也就是蒲团在一起的。我想,与其叠好塞进来,不如直接将其缝缀在包袱皮上,反正无论凫靥裘还是翠羽裘,里面都是青色羊毛缎,你给公主披上时,她根本不会察觉。
“凫靥羽斗篷是‘一口钟’样式,从头到脚,没有袖子没有开叉,所以能彻底地裹住身躯,不让人沉下去。但这也使得穿衣的人根本无法伸手结外面的纽扣,得让你帮她穿上。
而你也有意帮她将斗篷全部扣好后,才挑掉缝缀的线,将外面的包袱皮卸掉,露出青金鲜亮的颜色。而此时,她已裹在斗篷内,就算从衣缝中探出手,能摸到的地方也有限——”
千灯说着,拎起那件翠羽裘,指向它磨损的地方:“从衣襟中探手出来,只会顺着领口下来,摸到胸前到腹部这一小块地方。”
晏蓬莱定定看着翠羽裘上毛羽消失的地方,脸上的悲怆之色反倒渐渐褪去了,只轻轻发出一声释然的感叹。
“你给公主披上的,并不是她交给你的凫靥裘,而是你用翠羽裘的料子仿制的、一模一样的斗篷。虽然你可以直接在凫靥裘上动手脚,但事后若被人捞起,很快便能猜出郜国公主的死因、以及你的手笔。所以你只将凫靥裘领口上的金线拆下,原样缝到翠羽裘上,又将她可能摸到的地方毛羽刷去,从凫靥裘上拆下绒羽,用鱼胶一片片整齐粘好,焕然如新。
虽然修补后的翠羽裘肯定有些异常,但你故意给公主系好斗篷后才拆掉外面罩着的包袱皮,公主能清晰看见的、摸到的,只有胸前那片凫靥羽毛而已。而且当时正值迎接剧变的紧张时刻,郜国公主不可能再脱下来详细检查每一处细节。我猜想你也在赌,赌仓促之间她的疏忽,很显然,你赌对了。”
毫不知情的郜国公主,却以为自己能以凫靥裘浮在水上,只需要短暂的片刻浮力,她就能抓住曲江池河湾中清淤的绳索,拉着绳索漂浮到对岸僻静处。
她已经安排好了府中马车接应,马车的暗格内藏好了她最珍爱的首饰和珍宝。等她上岸后,她会立即改头换面离去,从此得脱大难,也为女儿铺平道路。
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假装滑倒掉下台阶落水,留下泥浆痕迹。
但她没想到的是,晏蓬莱特意提醒金堂水中绳索缠满脏污,于是金家工人在水面上下布置时,早已将河湾中的绳索收走。
而他亲手给她披上的斗篷,在她滑落河岸之时,并没有任何托起她的力量,反而迅速吸饱了水分,沉重地裹在她的身上,拖着她往水下坠去。
她拼命挣扎,斗篷上的鱼胶在水中融化,鲜亮的绒羽迅速脱落于水中。而被动过手脚的纽结也全部脱落,翠羽裘迅速被水卷走。
郜国公主沉入水中,无论如何竭力挣扎,也很快没了声息,变成了烟花之下商洛看见的、头发散乱面色青白的一具尸体。
春日的阳光依旧和煦温暖,只是照影池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因为揭露的真相而久久不得发声。
许久,商洛不敢置信地望着晏蓬莱,喃喃问:“那,害了我的那个护身符呢?”
千灯盯着晏蓬莱,缓缓道:“我想,那应该就是昌邑郡主去大慈恩寺长跪求来、又用自己指尖血混朱砂祷祝过的那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