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水梦
八水绕长安,相背而异态。
奉天之难的影响逐渐淡去,长安城重现繁荣景象,漕渠上又是舟楫如林。
正值春末夏初,河水丰盈,粼粼波光倒映两岸垂柳,碧绿光影掩映百千舟船,一派繁华景象。
光德坊京兆府附近的漕渠码头上,各位船老大带着水手检查完货载绳帆等,恭谨地垂手立于船头,翘首以盼。
太子即将巡边,这是朝廷大事,今日相关衙门特地陪同他前来查备辎重,是以上下人等都不敢怠慢。
尤其当首的几艘大船,考虑到太子殿下很可能会登船查看,连甲板都打水冲洗了好几次,务求干净整洁。
东宫左卫府率韦灃阳亲自带人上船查看安防,以免有失。
“都仔细点!太子殿下贵人踏贱地,这是咱们祖坟冒烟了!”工部、户部的主事们领着船老大,毕恭毕敬跟在韦灃阳身后,边观察他的脸色边吩咐训诫,“那个缆绳收一收,免得不留神绊到人!船帆系紧,勿使松脱!”
一应人都在忙碌,船老大瞅见一个水手一边擦着船舷,一边探头向下方看去。
他低声呵斥:“认真点,看什么呢?”
那水手慌忙应道:“我瞅着……下面好像有点古怪。”
户部主事探头向下看了看,但船身下方向内收缩,他只看到漕渠水面波纹舒缓,并无任何异常。
“哪有什么东西?”主事不以为意。
船老大正要上前看看,却听岸上净鞭声响,马蹄急促,开路的侍卫纵马驰来,后方是整齐人群,太子仪仗已到了运河边。
一群人哪还顾得上其他,赶紧一起走到船边肃立,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虽未弱冠,但自幼便是王朝最为尊贵之人,自然熟稔此等场面。与各部诸人略加商谈后,他便在众人簇拥下一边沿着漕渠河岸而行,一边讨论此次巡边细节。
走到那几艘最大的船只时,他随意抬眼打量着,工部的人忙上前请示,询问太子是否要上船亲自查看。
太子尚未开口,忽然身旁不远有个侍卫的目光落在船身上,面露古怪神色,低呼了一声:“零陵县主?”
听到侍卫口中忽然吐露出这个名字,太子下意识看向了他。
见太子注意到了自己,那侍卫缩了缩头,忙指向船身,说:“启禀殿下,属下瞧着……那几个字就是这么写的……”
韦灃阳大步走到他身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不由也难看了起来。
而被隔绝在道旁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些眼尖的也已经看到了那船上写的东西,此时都是哗然:“是零陵县主吗?”
“是,没错,就是零陵县主杀……杀什么来着?”
太子皱眉,转身朝着那边走去,望向船身侧面。
只见船身侧边水线之上,有淋漓鲜血写着几个潦草散乱的字迹。
那鲜血已经干涸,字体的下方又因为水波涤荡而冲洗掉了小半,已是模糊残缺,但依稀可辨认出,是“零陵县主杀我”六个血字。
看着这几个鲜血淋漓的字,众人都不敢作声,只觉那血淋淋的字如同恶咒,格外可怖。
太子脸色错愕中隐现怒气,盯着那几个字一言不发。
随行众人都是心惊胆战,而船老大得知太子巡视的船身上竟然被人写上了血字,更是惊诧恐慌,两股战战跑下船来,探头一看那几个字,不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罪。
韦灃阳厉声喝问:“你这船上,为何会有如此血书?”
船老大慌忙回道:“小人着实不知谁在乱涂这等胡话!小的这两日与兄弟们一直在收拾船舱甲板,竟未察觉有人在船身外妄为……再说、再说零陵县主是昌化王唯一的后人,老王爷和世子为国捐躯,我大唐谁不敬仰?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小人们也不敢啊!”
他神情绝不似作伪,且说得有理,谁会在迎太子大驾的日子里,在自己的船上涂画血字?
太子紧皱眉头,再瞄了那六个血字一眼,见最后那个“我”字,最末一笔为斜斜下划的撇,血痕带着竭尽全力的姿势,深深沉入水中。
他指了指水面,低声道:“下去看看。”
太子有令,几个水性最好的水手当即脱了外衣,顺着那血字下滑的痕迹跃入水中,查看水下的情况。
而太子的行程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停止,他率着众人依例问询一应事务,有条不紊,但众人都感觉到了他低沉的气压,个个战战兢兢,格外谨肃。
不多时,水面上波纹涌动,随即传来喧哗出水声,有人大喊:“找到了,就在下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水手从河右岸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声道:“这边有具尸体,被卡在树根中!”
此事本来晦气,但此时众人哪敢怠慢,赶紧往右岸聚游,将那尸身拖上岸来。
太子遥遥瞥了水岸那边的动静一眼,侧头吩咐:“去大理寺,找崔少卿过来。”
长安人尽皆知,因昌化王府事态频发,因此大理寺少卿崔扶风亲自入驻王府,直接负责府中动静。虽未上零陵县主候选夫婿名册,坊间却俨然将他视为零陵县主后院郎君之一了。
而崔少卿自己,对赌坊将他挂牌押注并无任何异议,就连崔家和崔侍中也没多大反应,所以太子在发现此事后,第一时间召那位风神俊秀的大理寺少卿过来,自是理所当然。
但等侍卫应了,正要过去时,却听太子声音略低地又加了一句:“再派个人去昌化王府,与零陵县主也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