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是非人
说到此处,孟兰溪眼中不自觉漫上泪痕,那感伤痛惜的神情,让千灯心口只觉得沉沉地难受。
“所以县主,可能你不知道,白白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只兔子……与县主一起埋葬了它之后,我心下难受,一夜迷迷糊糊的,没怎么合眼,直到天快亮了才睡了一会儿……”
因此他是所有人中起来最晚的,当时凌天水与崔扶风早已陪千灯去后院了,其他的郎君也用过了早膳,早已撤掉了。
他并无饥饿感,因此只去埋葬白白的栀子花下站了一会儿,担心昨晚的坑挖得太浅了,会不会有野猫将土扒开。
说到这里时,崔扶风忽然开口,问:“所以你鞋上的泥,是当时沾上的?”
孟兰溪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鞋沿上有干掉的和半干的泥巴。他忙点头:“是,昨晚和今早的。”
“你把鞋袜脱下来给我瞧瞧。”
崔扶风这古怪的要求,让孟兰溪难免有点紧张尴尬,但还是侧过身,背对着千灯抬脚将鞋子和袜子脱掉,递到崔扶风面前。
可其实,崔扶风看的并不是他的鞋子,而是他的袜子和光脚。
半旧的布袜干燥柔软,但却十分干净,脚底板未染尘埃。
所以他确实没有作案可能。他埋葬兔子时,鞋底沾染了泥痕,昨夜要顺着走廊到金堂门前,必定留下痕迹。而脚底板和袜子如此干净,显然也未曾脱了鞋出去过,毕竟每个人的屋内只有一壶茶水,根本无法及时清洗。
“县主,我确实在心里暗恨金堂,恨他对一只无辜的兔子都要痛下杀手,可是……可是再怎么说,白白也不过是只兔子,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只兔子去杀人?更何况是同在县主后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呢?”
千灯默然点头,声音滞涩:“我知道。”
崔扶风则问:“既然昨夜你一直辗转难眠,那么,可曾听到过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孟兰溪想了想,迟疑道:“三更左右,我好像听到旁边有开门的声音,但是模模糊糊的,我不敢确定,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房门。”
崔扶风将一切原原本本记录在案,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昨夜众人都睡下之后,你是否去找过金堂?”
孟兰溪苦笑:“县主和崔少卿都知道,我昨晚刚和金堂发生过争执,就算我去了,肯定也敲不开金堂的门。”
这话说得在理。昨日他们二人的纠纷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因此而将茶壶摔坏了,玳瑁才会另外取了一壶水送过来。
闹得如此不可开交,金堂自然不会半夜无声无息放他进来,而孟兰溪也绝对没有接触后来那壶茶的机会,完全不具备投毒的可能性。
再者,千灯为了调停他们的矛盾,特意将孟兰溪安排在了西侧最靠外的房间,而金堂是西侧最靠内的,所以他们的房间相距最远,中间需要经过薛昔阳、纪麟游、凌天水的房间,才能到金堂门口。
他如何有把握抓住这三人都沉睡疏忽的时间,哄骗得金堂放下芥蒂开门?
千灯默然向崔扶风点了点头。
崔扶风便结了这场问讯,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会向其他人详细了解昨夜动静。若孟郎君确实没有出过房门,那么定然是清白的。”
“清白?孟兰溪不可能清白!”
薛昔阳本色不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矛头指向其他人,对着千灯大进谗言。
“县主,依我看来,孟兰溪嫌疑绝对不小!他不但和金堂矛盾激烈,而且还是后院诸君中最通晓药理的一个。对他来说,制个香、调个药、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别的不说,郜国公主之死,他私配的那个梦沉酣起了多大的用处?搅了多大的风浪?如今既然金堂是死在毒药之下,那么下毒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他没跑了!依县主看来,他有没有可能隔门下毒,或者给金堂下了慢性毒,在半夜才发作呢?”<
千灯微皱眉头,而崔扶风则道:“这些只是设想,怕是难以操作,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真凭实据确实没有,我就是觉得孟兰溪这人啊,在县主面前表现得温良无害,可实际上呢……我觉得他大有问题。”薛昔阳一旦开始讲别人坏话,那眉飞色舞的劲儿压都压不住,“县主可知,孟兰溪与金堂,一直就有纠纷吗?”
说到二人纠纷,千灯自然想起,去年择婿那日,就是孟兰溪给金堂下了药,导致他腹泻虚脱,差点因此丧失了候选的资格。
而后来二人同在王府后院,金堂好像也时常找他的麻烦,孟兰溪虽始终不动声色,但她不认为他会暗地吃亏而不加反击。
只是她面前太多狂风巨浪,郎君们这些眼皮子底下的小打小闹,她不曾放在心上过。
崔扶风问:“不知金堂与孟兰溪,在进王府之前有何龃龉?”
“孟氏经营茶园耕读起家,这些年确实有几人出仕,可孟兰溪家只是小旁支,又人丁单薄,早前他家还有几十亩山园,可遭遇山洪滑坡,连人带地全没了,母亲只能带他到京城投奔族人。他们母子借宿在他伯父家中,这穷亲戚住得久了,难免遭人白眼,更何况孟母年轻貌美,因此听说啊……他伯父伯母曾设计将她引荐给豪贵家,拿来当商场上交好的筹码呢。”
孟母在孟家的遭遇,千灯倒也略知一二,但并不知晓原来当初闹得这么难看:“但我看孟兰溪与母亲后来搬出了孟家,一直住在怀贞坊?”
“是啊,不过虽然住在外间,但后来孟兰溪开蒙后,还是回孟氏族中读书了。而且听说他挺聪明的,后来族学中拿到两个入国子监的名额,他凭着学业被取中了;另一个是他堂兄孟永顺——也就是孟伯父的儿子,则是被保进去的。”
千灯略一思索,问:“既然如此,那怎么被孟家送来候选我夫婿的人,是孟兰溪?”
此事崔扶风是经手人,自然清楚:“原本礼部择取入选的确实是孟永顺,他家世自然比孟兰溪好上许多。只是不巧他在遴选前几日摔折了腿,无法再去王府候选。当时事起突然,礼部哪有时间再筛选一个人出来?还好孟家及时推了孟兰溪过来顶替,同宗同族又同在国子监上学,而孟兰溪的品貌还要更胜一筹,因此礼部便接受了,让他顶替孟永顺成为了候选人。”
他没有提其他,薛昔阳也只笑了笑。
千灯更是明白,之前她在长安人口中,一直都是毁了容的母夜叉形象,因此颇多名门子弟都千方百计推脱候选。
看来这个孟永顺是因为无法逃避,所以狠心使了些手段,让孟兰溪被拉过来顶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