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野种
金堂的尸身已被移出,先放置在庄子东北角的空屋内,等待金家的棺木到来。
英嫂子畏惧地站在案发室外迟疑,看见千灯来了,忙迎上来问:“县主,这屋内可要打扫么?”
千灯看着床上染血的被褥,摇了摇头:“不,和外间院子一样,所有一切先维持现状。”
知道不必清理,英嫂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惶惶地探头往内看了看,想劝县主不要进这种地方,却又不敢开口。
千灯却开口问:“郎君们过来时,这边是谁布置的?”
英嫂子忙答道:“七间屋子都是我领着儿子阿贵布置的。”
“辛苦你们了,里面所有房间都放的是一样的东西?”
英嫂子道:“那哪有呢,庄子上少见如此多人来,库房中没有配许多套东西。就比如说杯子茶壶吧,还是临时将庄上缴获乱兵的东西拿了几套过来先用着的。不过县主放心,给客人用的东西我们也反复清洗过,绝对干干净净!”
千灯点头,示意她不必紧张:“那么,这个房间内也有杯盏?一共几只?”
英嫂子想了想,肯定道:“是两只杯子,上面画着麒麟的。”
麒麟二字一出口,千灯只觉心口微震,问:“你确定是麒麟?”
英嫂子忙点头道:“确实是的!当时我们不但洗了杯子,又在锅中烧煮过。厨娘在烧水时还跟我闲聊,问我儿子阿贵也大了,要不要跟父辈一样去军中谋个前程。我愁着无人提携,厨娘说让英叔瞅空在县主您跟前说一说,县主候选夫婿中就有御林军的录事,好像叫纪麒麟的……我当时就记下了,想着回去跟当家的说说。”
也因此,在给各个房间布置杯壶灯盏时,她先到最靠里面的房间,也先取出了里面那对麒麟杯子,倒扣在了茶壶旁边。
“当时我还心说,要是这麒麟杯刚好被叫麒麟的将军用上了,那才叫凑巧呢。”英嫂子面带羞愧道,“后来我布置完回去跟当家的一说,才知道原来人家不叫麒麟,就是名字里有个麟字而已。但麒麟的杯子肯定是放在这个房间,没错的!”
千灯缓缓点头,入内将现场再看了一圈。
英嫂子壮起胆,帮着她将犄角旮旯连床底下和柜脚边都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那对放在室内的麒麟杯。
她一拍脑袋:“昨晚郎君们不是发生纠纷了么,想是打碎了,已经被清扫掉了。”
千灯微皱眉头。她记得昨夜玳瑁只提了一个茶壶过来,另一只手是空的。可若是杯子在当时打碎了,璇玑姑姑定会让她顺便带个杯子过来。
可见当时屋内至少还有一个杯子可用,所以才无需另取。
又问了些其他琐事,见其余并无异样,千灯出门走到孟兰溪所住的屋内,敲了敲虚掩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守在院门口的阿贵见到动静,忙跑来说:“县主,住在这里的孟郎君刚刚出去了,好像是有人到庄子上来找他,在东偏门那边。”
孟兰溪在王府时与人交往就很少,如今居然有人特特来庄子上寻他,可是有点奇怪了。
千灯思忖着,走到东偏门边,尚未瞥见孟兰溪的身影,便听到一个陌生声音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如今以为自己抱上了王府这条粗大腿,忘记我们孟家这些年给你们母子喂的饭了?”
千灯不觉皱眉,隔着花窗斜斜看向外间。
孟兰溪果然在门外,他背对着她立在树下,对面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衣着也甚整洁,口中的话语竟如此粗鄙不留情。
但孟兰溪似乎已习以为常,只慢条斯理道:“伯父何须动怒?我又不是拒绝您和孟家。只是我如今托赖于县主,暂时在她的地盘上落脚,哪有什么底气答应你们,保证能让县主帮咱家打通西北商路呢?”
千灯这才知道过来找孟兰溪的竟是他的伯父。
“讲得好听,可你除了向我们要香料要银钱去巴结县主,何曾帮助过族中什么?”却听孟伯父悻悻道,“再者,以前你们母子二人在外居住时,不是过得好好的么,怎么自打你进了王府,需要族里掏这么多了?”
孟兰溪语带诧异:“我娘去世之后,我一切如常,哪有增加用度?伯父可以对照一下,学堂的束脩、四季的衣食、零杂的费用都是和以前一样的。我娘之前如何过活,我现在也是一样,并无区别。”
“是么?你娘哪儿来的进项?”孟伯父思忖着,自言自语,“不能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见有什么生计啊。”
孟兰溪笑了笑,简直一点气性都没有:“所以伯父您想,我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孤儿,金家身为长安首富,为何要把千宠万宠的幼子送到县主身边?还不是也想借这层关系,打通安西都护府这条路吗?就算伯父您觉得我可以跟金堂一比,但咱们孟家跟金家也是天壤之别,他家都办不到,我又如何能帮孟家办到呢?”
这话说得乖顺,可绵里藏针的讥讽之意,将孟伯父所有话都堵在了口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县主后院这么多人,我想要脱颖而出也得有资格呀。更何况您也知道,县主的后院不是那么好待的,比我强的人都多有出事的,这次又……”
孟伯父见他停了口,下意识问:“怎么了,又有哪位郎君出事了?”
孟兰溪没回答,只摇摇头道:“算了,族中既然如此急功近利,那我也无可奈何。伯父请回吧,往后,香料你们也不必送了。”
孟伯父支吾了几声,口气终于还是放缓了:“算了,这回你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先拿着,安心在县主眼前好生伺候着吧。若是将来真有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枉亲戚们倾尽全力栽培你这一场,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咱们才是至亲啊!”
“是,兰溪谨记家族恩德。”他低头恭谨地送伯父离开。
只是,等人走出之后,他那层温良的表层才终于褪去,轻轻拂了拂衣袖,口中低若不闻一声冷笑:“有用时是至亲,没用时是野种……当我那时不记事吗?”<
千灯心下微动,但见他要回转门内了,也来不及多想,抬脚便朝着他走了过去,口中打招呼:“孟郎君,你在这边做什么?”
“县主。”一看见她过来,他立即藏起了面容上其余的神情,浅浅笑意涌上双眼,脸颊边的酒涡一如既往温柔迷人,“我伯父听说我在这儿,给我送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