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尸身
见他很快便融入王府军中,千灯也放心告辞离去。
就在她走出院墙后,里面侍卫们惊喜喧哗的声音轰然传来,纷纷嚷着要请新上司喝接风酒,亦有人表示自己有相熟的渔夫,明日弄条大鲤鱼来请厨房炖了,以作烧尾之贺。
见他在此间如鱼得水,强行将他调过来的千灯也放了心。
候在外间的琉璃也笑道:“咱们府中的侍卫是王爷和世子选出来的,都是身正行端的好男儿,凌司阶——哦,现在是凌典军了——和他们肯定投契的。”
千灯笑了笑,心想,可是谁会知道呢,凌天水暗地里,好像十分关注且介意父祖的旧部,尤其是十八年前黄沙谷那一战的旧人。
十八年前……刚好是六岁的凌天水去追母亲的时刻。
一个幼童,介入黄沙谷的可能性很小,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当时尚在西北的孟夫人,曾遭受过什么……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在男主人离家参战之时,被主母设计犯错,仓促卖给过路的行商,在战乱荒芜的西北荒原中,会有什么遭际呢?
即使千灯只是个生长于锦绣长安、在父祖荫蔽下幸福成长的少女,但那不言而喻的结果,那流言中早在孟父孟母成亲之前已经在腹中的孟兰溪,还是让她下意识觉得恐惧无措,竭力深呼吸也无法压制胸臆间的恐惧无措。<
“县主,怎么了?”
耳畔传来温柔的低唤,她抬眼看到崔扶风关切的眼眸。
就如找到了支撑一般,她从那种溺水般地窒息感中脱身,脑子渐渐清明过来。
“崔少卿……”千灯竭力镇定心神,把自己的思路引回来,“你查明纪麟游与金堂之前的纠纷了吗?”
“没什么重要的,三两句话便问过了。”两人其实都知道,那只是凌天水支开他,要与她单独讲重要事情的借口而已。但见她神情这般不好,崔扶风还是有些担忧,“是凌天水与县主说了什么重要事情吗?”
“没什么,我将他调到府中担任典军,他一开始有些抗拒,但如今已经应承了。”
崔扶风始料未及,愕然问:“他来担任王府典军?”
“嗯,调令已下,他不来也得来,只能接受了。”千灯自然不能吐露其中关键,她如今心乱如麻,总觉得有些事情很不妥,让她内心恐惧不安。
恐惧的源头是什么呢……
黄沙谷。
凌天水对于黄沙谷中逃出来的昌化王旧部,明显有不一般的关注。
而冯翊那群兵匪,在黄沙谷一战前后,也曾经归属于她父祖麾下。
兵匪们被军法处置、逐出军队,显然是因为十八年前姚皋涂带着他们劫掠那对男女之事。
纹路相同的玉佩……那个女人毒杀了买她的回纥人……与他们一起的茶商……
听到了马蹄声的兵匪们,他们抬头看去时,出现在荒野中的,会是谁呢?
为什么刚好在这个时候,所有兵匪被杀,当年的内情就此中断?
千灯的心口忽然涌过一阵难言的恐慌。
一直缄口不言的凌天水,十八年来执着调查黄沙谷的背后真相,不肯罢休。
其实她并不知晓他为什么要查探,可他是这世上,她最倾心信任的人,所以,她不问缘由,并且尽力帮助他,给他争取机会。
可事到如今,她无法再放任,她应当尽快去寻找那些兵匪的痕迹,拼凑出仅存的希望。
她竭力定了定神:“崔少卿,你有空吗?陪我出去一趟。”
崔扶风颔首:“县主要去何处,尽管开口。”
见县主有崔扶风相伴,璇玑姑姑与侍女们都默契地没有阻拦。
千灯戴好帷帽,与崔扶风一起直出长安城,奔向城郊那座兵匪聚集过的破庙。
马校尉和老魏一干人忠于职守,这几日辛劳忙碌,已将坍塌的破庙废墟清理了大半。
他们带着千灯与崔扶风进入破庙,指着地上做过标记的地方:“这是那几个兵匪丧命的准确地点,县主和崔少卿请看,四具尸体虽然已经被带走了,但血肉痕迹尚在,大体轮廓我们也标记了一下。”
千灯与崔扶风蹲下来,详细查看地上模糊的痕迹。
她首先查看的,是那个山羊胡的尸身。他是被割喉而死,因此扫去沙土后,破败青砖地上的鲜血喷溅痕迹尚在,只是已干涸黑褐。
她看得十分仔细,而身旁的崔扶风则若有所思,目光从地上的痕迹转向她的侧面,欲言又止。
“怎么了?”千灯低低问。
“勘察痕迹、追索踪迹,应该是凌天水比较擅长……”
千灯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咬了咬下唇,却道:“他今日刚到王府任典军,上下还不熟悉,让他先忙过那边的事吧。”
崔扶风哪会不知道其中定有缘由,但既然千灯不说,他便也不问,只陪着她仔细查看死者身体倒下的角度,并且顺着方向与窗口处比了一比。
一旦开始审视,便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崔扶风取过仵作们验尸的档案看着,皱眉道:“奇怪。我记得当时此人被凌天水踢断了胡子后,被绑在了柱子上。如果凶手是从窗外射进刀子的话,割断的应当是他的颈侧动脉,可这个角度为何却是喉管?”
“其实,崔少卿,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有问题。”千灯看过档案,确定了山羊胡是喉管被割断后,又压低声音思忖道,“凶手既然要打断此事隐藏真相,那不是应该先对正在讲述的冯翊下手吗?为何他选择下手的,却是这个已被控制住的山羊胡?”
崔扶风回忆当时的情形,赞成她提出的疑点:“按照当时的角度,冯翊被我们绑了丢在破庙正中,无论凶手在庙里、窗外或者什么角度,冯翊所处的位置都是最方便下手的那一个。”
“那么,为什么凶手要放弃最便利也最简单的动手方式,偏偏要先去攻击无关紧要的人呢?而且……这个角度,绝对有问题。”
千灯说着,起身走向对面,查看坍塌的庙壁。
可惜庙宇焚烧后,现场全是烧焦的破砖烂瓦,当时的痕迹已荡然无存了。
千灯想了想,回头问马校尉:“起火点发现了吗?是从哪里开始烧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