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应声相和 - 千灯录 - 侧侧轻寒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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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应声相和

千灯走出千佛洞,外面已近黄昏。

殷红的夕阳照入她的眼中,整个世界染上了一片血色。

她默然抬眼,站在赤红的沙漠峭壁之下,望着年幼时祖父也曾经望过千万遍的风景。

灼热的风送来的声声佛唱,僧人们已经在做晚课。诵经声伴随着钟磬声,回响在这片通红的大地上,激荡在她的耳畔,洗涤了她长久以来压抑郁积的胸臆。

从今夜开始,长久以来纠缠她的梦魇将被驱除出她人生。

白千灯,她会拥有新的人生,开始新的历程。

她慢慢走到旁边的佛殿之中,看向里面的僧侣们。

龟兹佛事盛大,满殿和尚诵经声交织,伴着殿内的铜磬木鱼,庄严肃穆。

唯有殿外钟亭旁,有个老和尚站着,握着钟杵等待着敲击。

千灯看着那口大钟,自然想起了龟兹王宫突变那一日,被看不见的凶手敲响的丧钟。

她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知道摊在她面前的,还有无数难解的谜团。

虽然因为太子吐露的那封密信内容,她对于龟兹王族惨案的幕后凶手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对方究竟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盗取的三圣器、被围困的敲钟凶手究竟如何消失,她都还未曾窥见底细。

见她站在旁边神情沉郁,老和尚将手放在耳朵旁边,问:“你说什么?”

千灯微觉诧异:“法师有何事?”

老和尚见她这般说,不由笑道:“老衲长年敲钟,耳朵被震坏了,听东西不真切,还以为女施主说了什么被我忽略了。”

她摇了摇头,想想又问:“既如此,那么法师如何知晓他们诵经快结束了,何时要敲结束钟呢?”

毕竟,数百人同时诵经,嗡嗡纭纭,她这样耳朵灵敏的人也难以分辨出究竟念到哪一部分了。

老和尚笑了笑,指向悬在亭子一角的一小块玻璃:“全靠它喽。”

见是一块破碎的淡蓝玻璃,千灯有些不解,目露询问之色。

“这原是信徒所舍、供奉在佛前的净瓶,谁知玻璃薄脆,某日案上的铜磬忽然掉落于地,一声巨响中玻璃受震倾倒,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当时我们搬起铜磬,忽然发现它发声之时,旁边尚未收拾的玻璃碎片中,这一块应声而动,跟着磬声跳跃,简直比训过的鸟儿还要听话。当时我正愁听不清诵经声,于是便将它取来,用细线系上悬在了这里。这样,等到诵经声将尽,里面的人敲响铜磬……”

话音未落,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语,纷繁渐落的诵经声中,一声轻微悠长的磬声传来。

于是,悬在钟亭旁的碎玻璃无风自动,震颤着晃荡起来,反射着细碎的夕阳辉光,照得她眼睛微眯,若有所思。

而老和尚微微一笑,抓过钟杵,示意千灯捂住耳朵,“铛”一声重击,悠长响亮的钟声在这苍茫的暮色中传送回荡,肃穆而庄严。

千灯退开几步,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在渐渐消失的钟声中下意识地喃喃:“应声而动,世上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此事倒也不奇怪,古有记载。”身后传来温润舒缓的声音,正是崔扶风。

想来他一直在外面等她,听到了她和老和尚的对话。他博闻强记,随口说道:“庄子在《徐无鬼》中有云,鲁遽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可见若音调相合,乐声自然会有共鸣共振的现象。”

千灯若有所思,问:“两架瑟能相应,那么如果是不同的乐器呢?”

他略一沉吟,道:“自然也是可以的。之前洛阳有寺庙中有一具磬日日无人自响,把和尚都吓出病来了,后来乐师曹绍夔听说后,帮他在磬上挫了几个缺口,果然那磬便不再自鸣了。大家问他缘由,他说,是因为那具罄与寺庙的铜钟律调相合,因此击钟之时,会彼此应和,导致应声的现象。”

“原来如此啊……”夕阳最后的斜晖仿佛照入了千灯的眼底,她只觉世界通透明亮,那长久纠缠着她的谜雾终于在这一瞬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开,令她长久地伫立着,屏息凝视解析那迷雾背后隐藏的、通往真相的路径。

祭典那一夜,灵殿内外万民相和赞颂祖父的那首歌曲;

所有人退去之后,留在高台香案上的三件圣器,在绝对没有人出入的灵殿内,在她身边离奇消失;

从完好无损的金笼中不翼而飞,再度出现在北王胸膛上的琉璃青莲;

形制硕大沉重无法隐藏更不便携带的琉璃法轮,却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砸碎了龟兹王子的颅骨;

无影无踪蒸发的赤琉璃金刚杵,再次出现时伴随着丧钟声,刺入了白昭苏的小腹;

在丧钟还在响起时便被重重包围的王宫钟楼上,潮水般涌上去的人群却寻不见敲钟人的踪迹……

原来导致这一切离奇的失踪与消失事件的,并不是眼睛的错觉、踪迹的伪装,而是利用了声音。

正如此时刮过她耳畔的晚风,挟着千山万壑的鸣籁声,相应相和而来,组成了一个虚幻又难以捕捉的,无影无形的世界。

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地存在于所有人的周身,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他们的悲喜,甚至左右他们的命运,夺走他们的人生。

她从沉思中抽身时,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消失,深紫的暮色笼罩了面前的世界。

崔扶风没有打扰她,只向寺中借了一盏灯,提在手中静静等待着她。

橘色的火光给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在他的眼眸中,让他某种的光彩比往日更显明亮。

“县主想通什么了?”

千灯没有说什么,只朝他微微颔首,缓缓朝前走去:“没什么,只是解决了心底最难解的事情,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是卸下一切的轻松,还是因为窥见了真相的沉重。”

崔扶风陪着她一路前行,手中的灯为她照亮了昏暗的前路。

回头望向被韦灃阳率人从佛窟中搀扶出来的太子,他以为千灯讲的是她母亲之事,便问:“如何,县主已经从他口中套出真相了吗?”

“嗯,你给的香确实很有效,还好我事先服了醒神丹。”

“毕竟我们虽然掌握了他的作案脉络,却并未能拿到确切证据。我想他这般残忍且不通人情,能逼他吐露真相的,或许也只有这方法了。”

千灯默然点头,又低低道:“但我们这一步棋还是走得很险。虽然他如今确实性情大变,但若是萧浮玉没有给他种下小红鱼,若他不是在绝望中,或许我们依旧无法逼得他失控吐露实情。”

“不会。我不走无把握的险棋,尤其是会牵涉到你的,更不可能。”崔扶风淡淡道,“既然要走这一步,这结局就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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