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登琼楼（6）
欲登琼楼（6）
金一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陆贤身上,却让他感到重若万钧的压力，也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
冷汗打湿他的鬓角，陆贤背后的衣料同样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他微微颤抖的脊背上。
他终于想起，眼前最首要的事情，是要好好活下来——最好，是要能留在金一首身边,退而求其次，便是以侍奉金岁安为踏板,获得接触她的机会。
对于家族中许多人来说,他们虽然没有胆子质疑金一首日渐鼎盛的权势与,但要是在金一首和金氏老祖镜华之间做出抉择,那一定还是会站在镜华尊者那边。
毕竟,在金氏的家族史上,曾出现过无数个族长,却唯有一个镜华尊者。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仿佛永不会衰老的老祖会永远庇护他们，过去是、现在是，以后同样。
所以,老老实实侍奉金一首,有讨好老祖获得的好处更多、更长久吗？
这也是为何，重生前的陆贤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向镜华尊者通风报信，成为一双被安置在金一首身边的耳目之一。
但重活一次的陆贤却知道,镜华尊者在不久远的未来,会由于未知原因闭死关,一直到陆贤上辈子蹉跎岁月，郁郁而终,也没有再出关。
甚至外界隐隐有传言，说是尊者已经悄无声息地在闭关室中仙逝了。
陆贤只恨自己重生得太晚，在重生之前，他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谄媚镜华尊者，私自把金一首和金岁安的言行举止汇报给尊者，而在上一世，就是这个错误将他排斥在金氏家族核心之外，最后导致他得不到重视和资源，直到白发苍苍仍修为低微，寿命短暂。
原本像他这般自小被收养，培养在族中的孤儿，即便是外姓人，也有机会得到地位、资源……乃至他想要的一切！
他本可以变得和未来那些光鲜亮丽的天之骄子一样，与长生触手可及！
只要，只要他能留在金岁安身边……
双眼在极大的压力下微微凸起，血丝涨红，陆贤拼命避开那些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想要把他扔出房间的手，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的价值。
陆贤将额头狠狠磕在地板上，碰撞出响亮的一声，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高声道：“恳请家主大人给属下一次将功抵过的机会，属下身负异术，可以助家主消灾减难，转危为安！”
“哦？”金一首似乎对其产生了兴趣，擡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能够为我效劳的奇能异士有很多，最重要的，是他们足够忠诚，不会背叛我——”
“你自己说说，你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我眼里容下你这粒沙？”
“属下……属下曾在梦中有幸遇仙人点拨，获得一些卜卦预知之能，”斟酌着措辞，陆贤见金一首听着听着皱起了眉，生怕她把他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连忙说，“若是族长不信，但可一试！属下能预见这次九宗夺魁的最终魁首！”
“两个月、只要您留我两个月，届时胜负分晓，一看便知！”
他话音一落，屋内陷入寂静。
挥手间决定他生死去留的金一首没有发话，其余侍从便连头也不敢擡，死死地盯着脚尖，好像那里能被盯出一朵花儿来。
金一首偷偷斜睨着长姐的神色，若是说，方才来时她脸上笼罩着风雨欲来的阴霾，让人见之不寒而栗；那么现在，阴霾似乎散去了些，但他看不透在阴云背后将要露出什么。
——是微风和煦，还是破空雷霆？
良久，金一首轻笑一声：“即便是疯子，胆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信口开河的疯子，也不多见。”
“恭喜你，能够待在这个位置上多喘息两个月了。不过，若是让我发现，你是在戏弄我……你不会想尝试一下后果的。”
说着，金一首随手掸了掸被茶水浸湿的衣衫，几滴水珠被布满茧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弹起，有意戏弄般的洒在陆贤脸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感官，但陆贤不敢做出丝毫动作，任凭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只是脊背微不可查地塌了一瞬，然后还是僵硬地维持着伏跪的姿态。
此刻陆贤已无暇顾及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成功留下来了，尽管这只是暂时的。
但他仿佛已经从中看到了未来的转机，看到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通往云端的道路，正在向他招手。
陆贤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如同溺水般疯狂吸气、呼气、吸气，因过度紧绷而酸软的双臂肌肉骤然失力，让他近乎狼狈地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然而，此刻没人会关注他的狼狈之态，所有人都微微躬身，恭送金一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既然是长姐点头留下的人，你们就不要有所苛待，把他带下去换一身衣裳，重新沐浴洗漱一番，免得他外形狼狈，碍我与姐姐的眼。”金岁安吩咐左右道。
几人连忙来扶起陆贤，这次同样是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手，但力道柔和许多，见陆贤双腿打颤发软，还特地派两人一左一右地架起他。
巨大的精神压力急剧消耗人的精力，一旦回归安逸轻松的环境，疲倦便如潮水般涌来。
在陆贤被带离时，他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眼皮子如同灌了铅一般，沉甸甸地往下垂。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金岁安的声音：
“那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疯子，闹成这样可不好收场啊……”
“谁不知道我姐最是心狠手辣，他想要玩心思，玩不过我姐的。”
“……你们怕什么？这话被我姐听到又有何妨？”
“——在我们金家，心狠手辣可是值得赞赏的品格。”
……
另一边，易玦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人记恨在心，欲除之而后快。
像往常一样，她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修炼、冥想，缓缓舒了一口气，便开始在秘境中四处散心。
通过“易玦”的双眼所看见的邀月宫，和星浔印象中的是截然不同的，相较而言，她更喜欢作为一个普通的散修，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修士中，与性情、经历各异的道友们闲谈。
这或许才是最最真实的邀月宫。
这里不是只有古老强大的大能，更多的，是满怀着少年意气、壮志凌云的年轻修仙者；不是只有身具神通的天才，更多的，是天赋平平、上下求索终身的普通修士。
行走在秘境中，能看到有人提着威风凛凛的三尺青锋作本命武器，也有人扛着锄头、钉耙作法宝——万事万物，皆有可能。
这就是在易玦眼前缓缓展开画卷的修仙世界，它从《指尖山河》中活了过来，如此鲜活，如此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