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登琼楼(1)
欲登琼楼(1)
“咚——咚——”
银色流浆般的月光倾泻而下,悠远的钟声平稳地传遍邀月宫每一个角落,乘着清风飘入每一个修士的耳中。
一股莫名的震荡随之在心头震颤,所有人的心底都被震开一道深刻的缝隙,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不安从罅隙间涌出,潺潺流淌。
许多修士已经明白这股悲伤是从何而起,仰望明月几息之后,便掀起衣袍下摆,对月重重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拜,如同恭送。
还有许多人,他们甚至读不懂自己翻涌的心绪,只是怔怔地抚上心口,恍然若失,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庇护着他们的力量正在悄然流逝,而他们无从挽留、更无法追回。
不仅是在这秘境之中。
若放眼天下,便会看见流连酒肆的散修猛然睁眼,清明的眼中流露出怆然,擡手将余下美酒浇在地上,似是祭拜;
原本在长辈怀抱中安然入睡的婴儿陡然啼哭,小脸涨得通红,来自不同院落的啼哭声跨过街道巷子相遇,重叠在一处;
繁华街道上,摆摊算卦的老人神色怔怔,毫无征兆地流下一滴泪来,滴在如同枯树皮一般布满皱纹的手背……
蛟龙潜渊而舞,仙鹤垂颈凄唳,鸟雀成群离巢低飞……百兽亦通灵而悲。
更有草木低伏在地,万年如春的灵树刹那间树叶尽黄,焦枯的叶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镇守人间万年,谢抒薇的气运早已隐隐与全世间气运兴衰相连,而如今一人身死,天下同秋。
唯有天边阴云的掩盖下,雷光阵阵,远远听着如同邪魔低沉嘶哑的暗笑。
人怎么能和天相争呢?纵他们生前是如何惊才绝艳,天赋异禀,那命与才能也是由天赋予的,还不是抵不过时光蹉跎,人终有尽时。
等死了,还不是由“它”掌握。
成为……
滋养“它”的一部分。
哧哧笑着,“它”想,快了,这天地彻底属于“它”的时代快要到来了。
重重朱墙围绕的藏书阁内,易玦同样静静听着阵阵钟声。
她面前摆着几本摊开的书本,眸光沉静,目光却已不落在那字里行间。
藏书阁中,一向安静得掉根细针都能听见,携带着书籍的修士来来往往,无人会注意到这个名不经传的散修。
毕竟易玦看上去平平无奇,和无数怀着朝圣心情来到邀月宫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她似乎只是无声地到来、短暂地停留,未来也会在某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背上行囊,重新踏上旅程。或许数年后衣锦还乡,她不再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还会与同乡孩童讲起年轻时的经历。
没有人会猜到,她此刻将部分神魂转移到了别处——
要与这天争一争。
……
一尾鱼破开黑暗无光的水面,摆着尾,使劲浑身解数向着远方一点光亮游去。
她浑浑噩噩,无暇去想自己来自何处、又将迎接何种未来,她只知道一直游、一直游,游到光明之处,便可来到下一世。
随着她尾巴的摆动,让她感到沉重粘稠的水面逐渐被甩在身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畅快。t
风在她身下聚集,化为一双无形的手,驮着她不断向前。
游啊游,她的鳞片一片片脱落,一簇簇羽毛自鱼鳞的空隙中生长。身体两侧微微瘙痒,仿佛有全新的结构正在成熟,她不适地动了动,然后便展开一双宽广的羽翼。
新生的羽翼广阔而有力,轻而易举掀起巨风,又本能般地乘着风扶摇直上,追随着尽头的光亮。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所以……她是传说中的鲲鹏吗?
她感到有些疑惑,但不再多想,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目的地,那里没有南冥天池、无垠海域,却有着她的未来。
忽然,一股心悸感涌上心头,她感受到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注视感,正在死死盯住它,某种危险的存在似乎咧开了嘴角,贪婪地舔舐着森森尖牙。
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侧过身体。
“轰隆!”一道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惊雷骤然落下,恰巧落在她原本前进的方向。
而这仅仅是开端,这道惊雷之后,无数道天雷如同骤雨般狠狠打下,刺眼的雷光几乎连成一片,劈头盖脸似的迎面而来,试图将她彻底打入无底的黑暗。
惊魂未定之时,无数记忆的碎片被阵阵雷光照亮,来不及细思,她猛然振翅,试图快速穿过这片区域。
她的速度很快,惊险地在无数雷光明灭的缝隙间飞速窜过,有条不紊地穿梭着,但仍难免被一些雷光缠上。
羽毛被刹那间烤焦,甚至化为齑粉,原本宽广漂亮的羽翼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可她一刻也不敢停歇,憋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向前。
就在她即将被雷电追上的那一瞬间。
赤红色凭空自黑暗深处流淌而出,红莲般的火焰熊熊燃烧,一朵朵恣意盛放,火光与雷光碰撞在一处,一时间竟不显半分颓势。
【边、迟、月——!!】雷声咆哮,似是暴怒,“它”的声音直接在人心神中响起,不辨男女。
“如果没什么本事,还是像个鹌鹑似的窝在天上为好,这人间的事,你别把手伸得太长,否则结局便是被人断了这一臂。”
烈烈火光深处走出一人,他头戴帝王旒冕,缀下的珠串在行走间碰撞摇晃,一身黑色华服以红纹装饰,火红的龙纹盘踞在他的衣领、广袖上,威仪赫赫,与他手中握着的红伞交相辉映,艳丽得几近夺目。
——是魔界至尊,边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