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庙斩龙(4)
雨庙斩龙(4)
“我、我想活下去……可是……”张生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他几乎绝望地低声呢喃着。
可是,他也不想杀人啊。
汗津津的掌心用力握紧刀柄,那冷硬的刀柄硌在他手中,仿佛化为一条不断挣扎的活鱼,让他无论如何使劲抓紧,甚至用力得浑身都跟着发抖,却还是滑腻无比,随时可能挣脱他的掌控。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张生:只要这么一刀下去,只要一刀……一切就可以结束了,这场被囿于雨夜、荒野和妖魔阴影中的噩梦即将落幕。
可仅存的理智却警告他:随着鲜红在视野中晕开,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再也无法问心无愧地坐在书案前,读圣人之书,写凌云之志——从此以后,他或许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杀人犯。
理智与情感拉扯间,在张生看不见的地方,易玦的眼神也逐渐冰冷下来,两指并起作刀剑状,灵气在指尖流转汇聚。
张生的影子长久笼罩在上方,气氛一时间凝固,连风声也骤然止息,只能听闻两人的呼吸声——一个粗重急促,一个轻缓平静,伴随着敲打在屋檐、窗户上的雨声。
忽然,只听哐啷一声,是张生猛地把手中的短刀掷在了地上。
口中发出一声濒临绝望和崩溃的嚎叫,他失控般地撞开门,闯入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雨夜。
易玦微微一怔,似乎也有几分意外,她慢吞吞站起身,瞥了一眼横在地上的刀,眼神有几分复杂:“其实刀不是这么握的。”
“居然想蛊惑他对我动手,还用一把刀?”易玦觉得实在好笑,语气戏谑,“企图用一把刀,来对付一个刀修?”
雨水乘风飘进大开的前门,易玦望向张生跑远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微敛,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三个,也是可惜了……”
……
跑。
向前跑!
抛弃了李呈告诉他的那把刀,张生大脑中一片空白,他近乎本能地逃离这座诡谲的野寺,任由大雨浇透他满身,衣摆往下浸透了山路间的泥泞,仍然不管不顾似的向外狂奔。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去往哪里,直到紧贴着他的衣裳浸了水愈发沉重,让他再也没有力气迈开步子了,张生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住。
水滴串成线,顺着他的脸颊下滑,冰冷的触感终于唤回一些理智。
疲惫和恐惧感涌上心头,张生扶着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
他尽力睁大双眼向四处望去,试图辨别方向,可雨水冲刷过他的眼眶中,为他眼前的万物蒙上一层厚重朦胧的纱布,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逃出来了……你们在哪儿?”平复一下呼吸,张生惶恐地呼唤起来,“李呈?王平?你们躲去哪里了?”
他的呼唤声回荡在空旷的荒郊野岭,呼啸的风声传回一道道回音,但无人回应。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再和我开玩笑了,你们在哪儿啊……”张生一边徒劳地呼喊,一边摸索着树枝,踉踉跄跄向前。
走着走着,他突然感到眼前的一草一木有些熟悉。
张生努力辨认这条被树木夹在中间的、人为踏出来的野路,确认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不禁大喜:“我找到路了,我要下山——”
他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鞋子踏上被冲刷得泥泞不堪的小径,如获至宝般俯下身,几乎要眼含热泪地凝望这条得之不易的生路。
倏然,张生脸上喜悦的笑容凝固了。
等等,不对劲。
他们来时,方才走到半山腰,就忽逢大雨倾盆,于是急得团团转想找个可以暂时遮风挡雨的地方。耗费好一会儿,三人才一脚浅一脚深地踏着这条小路,寻到他们歇脚的寺庙。
张生记得,他走在两个同伴之后,看着他们凌乱的脚印一路向前延伸,李呈的一只靴甚至陷进了一处烂泥中,险些没拔出来,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算一算时间,时间距离现在也就过去最多两三个时辰。
怎么这条路上干干净净的,一个脚印也没有?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过一样……
“可能、可能是雨很大,都给冲干净了……”张生双目微微失神,咽了咽口水,不断尝试着说服自己,“一定是这样……”
然而,一旦有漏洞显现出来,他越是回忆,越是能找到更多违和之处。
为什么之前他无意间看到,李呈身后没有影子?
为什么他一睁开眼,两个活生生的人都不见了,行囊却都还在?
为什么那位易道君分明不像是冷漠之人,却对于李呈两人的失踪束手旁观,并笃定“他们不会有事”?
张生猛然想起来,他先前绕着寺庙走了一圈,看见四处都是蜘蛛网、落满灰尘……
但他怎么就偏偏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行囊上,也已经积了一层薄灰了呢?
张生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雨中,却不再感到衣服浸透水的沉重,准确来说,一切疲惫、疼痛、冷热等知觉,都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甚至开始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只觉得轻飘飘的,恍若徘徊在山野间无知无觉的一缕孤魂野鬼。
当时在火堆前数影子,若是张生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他自己也是没有影子的。
张生、李呈、王平。
在外界看来,这三个书生早就失踪了。
山脚下的客栈掌柜提起时,也有些唏嘘,说那三个年轻人也是可怜,于半月前途经此山赶考,上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了无音信。亲朋好友也赶来搜寻过几次,这附近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连根骨头都没找到。
来遗骸都没有,怎么可能?他们可能去哪儿了呢?
有路过的客人好奇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