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人冢(19)
葬仙人冢(19)
邺烛转过身,目光扫过“观水尊者”异常苍白的脸庞、青紫的嘴唇边诡谲的笑容,以及那双有些熟悉的,深藏恶意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猜测道:“是你。”
——“天道”。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观水尊者”缓缓走进大殿,昏沉的日光透过门缝投进室内,将它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形如一道细长高瘦的鬼影。
随着它的靠近,邺烛能嗅见一股阴冷的、腐朽的、无限逼近于死亡的气息。这并不奇怪,毕竟观水这具身体本就是从冥土里爬出来的。
“是我,”听见邺烛的回应,它面上笑容更盛,语气亲昵道,“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不知你是否想念我呢?我可是……”它顿了顿,视线绕着邺烛周身转了一圈,舔了舔没有血色的下唇,眼底流露出一丝贪婪垂涎的神色:“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一边示意本体离开,离“天道”越远越好,邺烛一边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整日想着怎么吃掉我吗?就像你对待其余所有人那样。”
如邺烛所预料的那般,有他在“天道”面前吸引注意,对方只是随意瞥t了貌似平平无奇的易玦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没有多在意易玦的低调离去。
只见它笑着叹了口气,遗憾地摇摇头说:“你还是一如既往讨厌我,这可真让人伤感啊。事实上,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邺烛望着它,沉默不语。
与其他几个傀儡不同,他还没有解锁这具身体曾经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天道”和他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旧事,所以只能少说少错。
他唯一能够确认的,那就是两者关系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看看“天道”那虎视眈眈难掩食欲的眼睛,就能明白它本质上没有与旁人建立影响积极的亲密关系的能力。
天下生灵,千人千面,在它眼中却一视同仁,都只是它的食物罢了。
目前为止,邺烛已经通过其它傀儡的双目间接接触过几次“天道”,他不难发现“它”每一个的分.身,表现出来的性情都有或大或小的差异,它们之中有的思维简单,有的暴戾恣睢,有的阴毒狡诈……
只不过,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似乎态度最为微妙。
邺烛分明能够从它的眼睛里辨认出浓稠的恶意和食欲,但它对待他的态度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包容,让邺烛甚至产生一瞬间的错觉……
好像眼前的“天道”分.身,对他怀抱着友善的情感。
这可真是太古怪了……邺烛握着长弓的指尖动了动,几乎感到有些可笑。
友善?情感?
这两个词,其中有哪个能与“天道”这样的彻头彻尾的怪物扯上关系吗?
右脚后退半步,邺烛侧过身,举起长弓,手臂与肩平齐,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隔着弓弦聚焦于“观水尊者”身上,语气逐渐冷下来:“那么你今日来这里,是想杀我?”
大殿中狂风大作,裹挟着水汽的风嗖嗖穿过盏盏立式佛灯,烛火摇曳一瞬,接着齐齐熄灭,阴沉沉的暗色彻底笼罩住对峙中的两人。
哪怕被疾风凝聚的箭矢所指,“观水尊者”仍然没有动怒。
它仅仅是隔着这段距离与邺烛对望,视线中透出“天道”特有的对待食物的贪婪,但在这层恶意之下,似乎隐隐有一些别的情绪翻涌而过。
“嗯,我当然想杀掉你,最好直接吞进腹中,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下,”它诚实地点点头,但紧接着摇摇头,一张苍白冷硬的死人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可是又不想。”
似乎连它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古怪反应。于是它想了想,笑着将之归结为:“看吧,邺烛,我就说我还挺喜欢的——所以今天我不想杀你,但也不能让你踏出这里半步。”
咻——
话音刚落,一支无形无踪而蕴含磅礴妖力的箭矢便已离弦而去,直直袭向“观水尊者”的面门。
“观水”微微笑着,状似没有动作,但有一条漆黑的线从它背后延伸而出,像鞭子似的又快又狠抽来,挡下这一击。
伴随着破空之声,两道强劲的力道相撞,掀起一层气浪,卷起两人的衣角。
很快,“观水”背后生长出数不清的漆黑线条,如同蜘蛛织网一般,密密麻麻地黏在墙壁上、门上、屋顶上……仿佛整个大殿化为一具肉身,其中有无数深黑的血管交织。
邺烛被困于黑线又细又密的包裹之中,恍惚之间以为自己是一只飞蛾,被茧蛹紧密地拥抱、禁锢着。
他尝试用妖力破开黑线的重围,但这些线本质上就是“天道”伴生的深黑粘液,弹性极强,就算刹那间被斩断击破,也能瞬间重新连接起来,恢复如初。
数次尝试无果,邺烛再度把弓箭瞄准“观水尊者”的方向。
发现这一变化,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借着黑线与它的联系,不断变化位置闪躲。
“观水尊者修行扶乩之道,不长于战力。你身在这么一具尸体里,几乎得不到任何助力,”邺烛勾起弓弦的间隙间,还有余力问道,“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会选择利用观水尊者的身体,前来阻拦我?”
“可能是……因为我不想杀你?”它的语气同样有些困惑。
又射出一箭,狂暴的疾风在水漫金山的殿宇内掀起海潮,浪涛打湿“观水尊者”的衣服,让它显出几分狼狈。邺烛见状挑了一下眉:“你很有自信若是以其他形态前来,能够除掉我?”
“没有,”它权衡一下双方实力,利落地摇头否认,然后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明明有很多很多‘衣服’,为什么不用呢?我不明白。”
“果然是个怪物啊。”邺烛感叹一声。
看出它根本无法理解人的感情,邺烛失去与它交流的兴趣,专心对敌。
一道道疾风掀翻大殿屋顶的琉璃瓦,碾碎历史悠久的四壁和门窗。海水找到了缺口,奔涌着向梵音宫四处满溢,漫过重重楼阁、朱红高墙、莽莽山林……
仿佛上古的传闻降临于世——其名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
悟了祖师一出大殿,便看见四处守卫的梵音宫弟子皆身首分离地倒在地上,身下没有血泊,只有一滩粘稠的黑水,还有几颗软烂的眼球浸在水里。
看见这一幕,悟了祖师感到自己眼球里属于“天道”的那一部分,又开始一跳一跳地刺痛起来,让他愈发烦躁。
握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疾步走过漫长的走道,终于循着梵音宫弟子们的尸体,见到了动手之人。
悟了祖师到来时,蛰霜的身影正好从墙角阴影中浮现,用一柄匕首快准狠地割下又一个怪物的头颅。抽出匕首,她紧接着把另一只模拟魔物、长出坚硬鳞片的手捅进怪物心口,从中扯出几颗眼球,用力碾压至破裂。
“没想到是你,”悟了祖师看清蛰霜的模样,有些诧异,有些恍然,“怪不得边迟月那边搜寻遍魔界上上下下,都找不出你的身影……原来你竟是找上我这里了。”
松开手,梵音宫弟子的尸体“砰”一声落地,蛰霜面无表情地凝视悟了祖师许久,方才开口:“就是你,一面勾结秦雪翼那个蠢货,一面引导不语法师潜伏到魔界的?当年你是如何确定,会有人帮他遮掩踪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