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人冢（18）
葬仙人冢（18）
一旁边悟了祖师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终究是他小瞧了易玦的能耐！恐怕在镜华尊者面前祭出天月九极镜，也是易玦与他人里应外合密谋中的一环。
事到如今，悟了祖师已经无心去探究易玦的身世来历了,现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摁死易玦这只顽固的绊脚石！
想通这些，悟了祖师那双瞳孔交叠的诡异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狠狠瞪向易玦：“竖子尔敢！”
他眼瞳边缘一圈梵文流转，金光大盛,与他对上视线的刹那，易玦只觉得那圈金光仿佛一笔一划地刻进了她的脑海,留下滚烫的烙印。
这是梵音宫的传承功法之一——“金刚怒目”,也是悟了祖师待在后山修行千万年,最能拿得出手的招数。他这双眼睛可是来自怀慈佛祖的馈赠,本身条件便得天独厚,如今又兼之“天道”的加持,威力更上一层。
脑海好似被钢针搅动的剧痛,霎时间将易玦定在远地,难以动弹半根手指，只能僵硬地怀抱着天月九极镜，眼睁睁看着悟了祖师手中常常握着的佛珠就要劈头盖脸砸下。
而镜华尊者,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他身边浮现出一层大大小小的银镜，尝试抵挡邺烛那一箭中蕴藏的无限海潮。
无穷无尽的飓风和潮水自他的伤口中涌出，仿佛一道道滔天巨浪猛然拍打在他身上。
这样的力道,哪怕是海岸边堆积万万年的礁石也要粉身碎骨,但镜华尊者硬生生燃烧着灵气,挡去大半。
身周的银镜不断破裂粉碎，又不断浮现出崭新的镜面,镜华尊者眨眼间的功夫，已经让灵镜为他“替命”无数次。
然而海潮永无止境，人力怎能与天地相争？
渐渐的，镜华尊者开始支撑不起如此大量的灵气消耗，身周银镜浮现的速度变得缓慢。
他的肋骨被巨力打断，浑身泛出大片青紫的伤痕，中箭的伤口处也被不断涌出的潮水撕扯，豁口越来越大。
海水混合着鲜血，涌流到大殿四处，如同血色的潮汐涨潮。雪白的浪花起伏间，漂浮着丝丝缕缕令人不安的血光。
金一首以银铃唤出的两条蛊蛇，仍然死死缠绕在镜华尊者脖颈两侧，冰冷的黑色鳞片被血液浸透，反射出深红的光泽。
镜华尊者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攥住蛇身，手下用力，就要将它们拧断。
一时间场面混乱，镜华尊者正在与浪潮、蛊蛇缠斗，面容惊惧中透着痛苦；而易玦被那一眼“金刚怒目”定死在原地，悟了祖师的佛珠串在半空甩出t破空声，就要落在她的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月九极镜的镜面再度镜光一闪。
借着金一首的助力，邺烛挣脱“镜中须弥”的束缚，身影由虚凝实，衣袖翩飞若雪，轻轻拂过易玦的鼻尖，携着一股冰凉微咸的、海风中独有的气味。
邺烛手执赤红长弓，挡在易玦身前，佛珠与弓身相撞，声如金戈相接。
冰冷的气息驱散了易玦脑海中的金印，她蓦地回过神，警觉地擡眼望向对面。
只见那串佛珠已经被狠狠地甩了回去，而长弓仍然牢牢地护在易玦额前，稳若磐石。
仓促收回佛珠串，悟了祖师被震得后退几步，神色阴鸷得近乎恐怖，如同黑云翻墨，能挤出墨汁似的。
“好、很好，没想到会在一个黄毛小丫头身上栽了跟头……”悟了祖师目光扫过易玦两人，冷冷哼笑一声。
短短一瞬间的交锋，他便能估量出自己绝对不是邺烛的对手，于是并不恋战，果断抽身去助镜华尊者。
邺烛站在原地未动，只是一双妖异的眼瞳微动，视线轻飘飘移向镜华尊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一种残忍的悲悯。
澎湃的海浪模糊了镜华尊者的视线，隔着朦胧水汽，他只瞧见一抹冰冷如刀锋的、明亮如熔银的银灰。在那道注视下，他攥住蛊蛇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力气将竭，还是因为莫名的恐惧。
邺烛身周常年明明灭灭的萤火猛然大盛，充满生机的妖气在大殿内攀爬到顶峰，【生机】与【消亡】的力量纠缠，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新绿色的雪。
萤火落在悟了祖师身上，仿佛无穷无尽般地汲取着他的修为，让他在短短几步之内，便再度苍老许多，前去救镜华尊者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但这些萤火落在蛊蛇之上，却温柔地融入蛊蛇鳞片间绽开的伤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长、愈合伤疤。
不仅如此，原本不足手腕粗的蛇身猛地暴长起来，转瞬间，两条蛊蛇就长得足足有成人腰身一般粗细，尾巴长长地拖曳到地上，隐没在澎湃的潮水深处。
两条蛊蛇交缠在一起，沉重的身躯压在镜华尊者身上，齐齐对他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两根猝着剧毒的森白尖牙之间，如同连通着深不见底的食人洞窟，阵阵腥臭的、冰冷的气息扑在镜华脸上。
此刻，他脸上已经全然不见过往的从容淡然，他面色苍白如纸，身在死局前那副仓惶惊惧的模样，看起来也与他所蔑视的“凡人”并无二致。
一片片冰冷的鳞片紧紧贴在镜华尊者身上，逐渐绞紧，他耳畔响起数面银镜接连破碎之音，还有海浪与风的声音。
天旋地转间，他最终还是毫无反手之力地被蛊蛇纠缠着，拽入殿内越涨越高的潮水中。
镜华尊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抓住什么都好，他想，悟了的佛珠、旁人的衣角，哪怕是一面银镜的碎片都好，只要能让他活下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与悟了祖师同样伸出的手距离最近时，不过只有咫尺之遥。
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是镜华尊者这千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灵气耗尽、筋脉内一片虚空的无力感。
最终，镜华尊者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一生自命不凡，大权在握，却抵不过这一刻淹没过口鼻的潮水，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溺水的普通人一样，面色青紫地停止了呼吸。
由于死前灵气尽失，镜华尊者的神魂也与普通人死后没有太大区别，邺烛感受到刹那间神魂离去的波动，但他没有阻拦。
本质上他和镜华尊者无冤无仇，还没有非要对方不入轮回、魂飞魄散的深仇大恨。
至于镜华此生的是非功过，全都有天地轮回评判。
隔着翻涌的浪潮，悟了祖师垂头看了镜华最后一眼，然后便放下手，冷漠地放任盟友的遗体被无尽潮水吞噬。
悟了祖师现在的模样也颇为狼狈，潮水打湿大半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佝偻瘦弱的身形上，袈裟散乱，顺着肩膀滑落至手臂间。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力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了，他神色异常难看。
除了继观水尊者之后，另一位有力的同盟在他面前陨落，悟了祖师还意识到一个问题：人呢？
如此大的动静，为何他布置在大殿附近的人手迟迟未到？
为何梵音宫上上下下，竟是一片安静，甚至安静得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