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人冢（4）
葬仙人冢（4）
时间回到现在。
初晨的日光透过层叠的枝桠,在山顶古朴高大的石碑上涂抹光斑，苍翠的青藤沿着久经风雨的碑身垂落。
相互纠缠的青藤之中，雏鸟探出绿豆般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石碑下聚集的九宗群英们。
悟了祖师眯起眼，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人遗漏，才对“观水尊者”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前往梵音宫吧。”
语音未落，只见悟了祖师慢悠悠地一合掌——
刹那间,易玦发觉那攀爬着古藤的石碑、苍莽绵延的深林、嶙峋起伏的山石……万事万物，皆化作一道道虚影,不断向后退去。
——青山远去,唯吾不动。
景色变幻之间,易玦只觉得身旁同行者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如同隔雾看花,具体的模样在飞速推移的空间之中扭曲,只剩下大概的色块和轮廓。
不过转瞬间,她就看到山林行至地界尽头,开始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街头，袅袅升起的烟火气扑向她鼻尖，又很快随着那大街小巷、深宅院落的远去而散在风中；
繁华的集市城池之后,大大小小的村落向易玦奔来,驴子摇晃着铃铛，与她擦肩而过，余光之中,还有一片不见边际的新绿田亩……
易玦不禁为眼前奇异的景象而怔住,一切鲜活的、可爱的、荒芜的、新生的,皆从她眼底游过，如同一尾尾抓不住的游鱼。
没过多久,易玦便远远望见，前方的天际边，有一位盘腿而坐的僧人眼眸微敛，嘴角噙着一抹悲悯的浅笑。
葳蕤草木于他身上生发，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依附他身躯的线条而建，青苔攀上他低垂的眼睑，飞鸟在他双耳后筑巢。
因“山行川止”极快的速度，恍惚之间，易玦觉得那僧人好似是有生命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恢复悠长的吐息，并缓缓站起身，驮着他身上的草木生灵，向她走来。
但等距离近了，她才蓦地清醒——眼前的，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山峦罢了。
它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它是一位半步仙人坐化后遗留的骸骨，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仙人冢”。
在悟了祖师带着众人踏上山的瞬间，“观水尊者”眸色微沉，暗暗后退几步，与悟了拉开距离。
狐狸面具之下，蛰霜漆黑的双眼倏然显现出一圈又一圈的奇异纹路，如同魔物一般冰冷而邪异，两颊则勾勒出鲜红的魔纹。
按照她与莫枕眠的约定，她模拟了无面魔的天赋——“阴影行走”。
“观水尊者”清瘦的身形骤然崩塌，整个人如同一道深黑色的泉水，就要融入脚下的阴影里。
似乎是察觉到一丝异样的魔气，最前方施法的悟了祖师若有所察，缓缓转过头——
千钧一发之际，早早开辟好一个原理与鬼市相同的空间，并藏身在现世与梦境的夹缝中的莫枕眠抓住时机，用白雾操纵真正的观水尊者的遗体行动起来，钻出白雾打造的特殊空间，来到现实蛰霜消失的位置。
于是，当悟了祖师目露狐疑之色，转过头望去时，只能看见观水尊者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拉扯嘴角，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目光停顿几瞬，悟了祖师上上下下地端详观水尊者几眼，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同一个结论——
眼前之人，就是观水尊者本人。
待身边景物不再变化，易玦发觉他们此刻已经站在梵音宫大殿门前。
朱红的大门透出古老的气息，哪怕每日都有人仔仔细细擦拭，也仍然抹不去它经历风吹日晒的斑驳痕迹。院落里高大的老树，向外探出庞大的树冠，遒劲有力的枝条搭着檐上青瓦，在众人面前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而最让所有人惊愕的，则是面对着他们，站在朱红大门前的人。
这人竟长着一张与带他们前来的“悟了祖师”一模一样的脸！
真正的悟了祖师向他们微微一笑，一拂袖，背对着他们站立的“悟了”，瞬间化为一道流光，停在他掌心。
易玦大概是在场除悟了祖师之外，最镇定的人了。
她定睛一看，便看清悟了祖师掌心之中的，原来是一颗眼球……
怪不得，易玦在心中惊叹，怪不得“冒牌”悟了祖师竟看不穿蛰霜的伪装，平日里也确实像是眼睛有疾的样子，常常眯起眼看人，也看不真切。
原来他仅仅是悟了祖师本尊的一颗眼球罢了。
故而他能看，却看的范围和清晰程度有限。
幸好易玦早就预料到，梵音宫中的悟了祖师本人双眼会更厉害，所以早早以莫枕眠的身份，联系了蛰霜，来一出偷梁换柱，用真正的观水尊者的尸体，替换蛰霜。
这样既能让蛰霜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梵音宫，又能处理好观水尊者的尸体——只要这尸体能像活人一般活动起来，自然就无需担心有人发现“尸体”了。
悟了祖师擡掌间，把自己的眼睛摁进眼眶里，这下他的两只眼睛均是重重瞳孔相叠，梵文缠绕旋转，异常邪异。
易玦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披着简单幻术的蛰霜，那现场会是多么惨烈……
恐怕只需要一个照面，悟了祖师本尊就能辨认出，“观水尊者”有问题了。
只要出现在悟了祖师本人面前，有那双奇异眼睛的加持，蛰霜暴露身份只是分分钟的事。
“诸位小施主莫慌，”面对众人的惊疑之色，悟了祖师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这不过是老衲新修的术法，以双目为载体罢了。”
“你们大概见过，不少符修、阵修会将符文阵法刻在身体的某一部位上，更有甚者，全身上下的肌肤无一空白，”悟了祖师说，“只是老衲年老体弱，只有蒙怀慈佛祖恩赐的一双眼睛还算颇有灵气造化，能承受得住术法。”
众人闻言，面色缓和过来。
这些人和易玦不同，他们从小生活在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修仙界，什么稀奇古怪的没见过，自然对这些看着邪性的东西接受能力良好。
“悟了祖师新修得功法，是好事一件啊！”有人愧疚反省道，“是晚辈以貌取人，不能做到淡然自若。”
可以看出悟了祖师在修仙界的声望还是不错的，现场再度一片其乐融融，哪怕有个别人心存怀疑，也不得不深深埋进心底。
易玦跟着点点头，依葫芦画瓢露出自省的表现，实际上内心深处是无语的。
……反省的很好，下次就不要遇到什么事都先反省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