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人冢（5）
葬仙人冢（5）
暮色四合,天边投下最后一抹昏黄的光线，笼罩在梵音宫山上。
沉沉黄昏穿过格子窗，被切碎成细丝,斑驳地投在满殿神佛像上，让那些或法相庄严、或慈眉善目的面目，半掩藏在深黑的阴影中。
大殿中，悟了祖师仔细关紧了门窗,布下层层术法，将殿内外彻底隔绝。
最正中间的佛像,自然是身坐莲花座,悠然合掌,低眉浅笑的怀慈佛祖。
悟了祖师站定在怀慈像下的供桌前,手探向一尊样式古朴的铜制香炉,摩挲着它表面繁复的雕刻纹样,随后旋拧三圈。
一阵轰隆隆的震动之下,千万年来,怀慈佛像面对世人的那一面，竟整面缓缓沉入地面！
原来这一尊受人叩拜祈福的佛像，内部早已被一点点挖空,只余华美肃穆的表象。
世人将它供奉以最壮丽的大殿、最名贵的香火、最新鲜的贡品和花束,却没人听得见它的悲鸣，察觉到它的内在正在被虫豸啃食、蛀空。
一点、一点地——
“咔嚓、咔嚓咔嚓……”
悟了祖师仰起头，眯起眼望向佛像内部密密麻麻、充盈整个内腔的眼瞳,它们紧密挤在一起,因面前骤然亮起的光线而瞳孔转动,齐齐转向悟了祖师的方向。
被数道目光层层包围住，即便悟了祖师早已熟悉这样的场景,仍然不免感到几分惊惧和紧张。
尤其是看着这些眼球顺着佛像内壁，滑腻腻地上下滚动，更使一股从胃部翻涌上来的恶心蔓延至他全身。
悟了祖师原先只是计划，在佛像后面凿出一个隐蔽的空间，让“天道”的化身蜗居在其中，代替怀慈佛祖享受供奉，吞噬香火……
但没想到，“天道”主动提出，想要躲藏在佛像内部。
它似乎很习惯，也很享受这种寄生虫一样的生存方式，紧紧蜷缩起来，被一层厚实的壁垒包裹住——
这好像让它感到格外安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癖好。
作为“天道”的部分化身，它根本不像是凡人想象中的天神，也不似修道之人心向往之的天地法则。
它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小怪物。
悟了祖师在恶心之余，偶尔也会感到好奇，好奇是否是“天道”曾经的某些经历，导致了它独特的癖好。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悟了、悟了、悟了，”眼睛们笑嘻嘻的，如同孩童一般呼唤着悟了祖师的法号，“我闻到了好香的味道！”
“你今天带上山的这些人，也是给我吃的吗？”无数瞳孔中流露出贪婪的色彩，频频眨眼，仿佛催促，“他们闻起来的味道，比之前那些人香好多……”
悟了祖师好声好气地和它解释：“暂时还不能动他们。他们是来自各个宗门的，最有实力和名望的年轻一辈，不能作为简单的‘薪柴’……”
“好复杂啊，好复杂，”眼珠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打断了悟了祖师，它们说，“所以就是，还不能吃。”
“……没错。”悟了祖师临时咽下已经到嗓子眼的劝说，叹气中饱含深深的无奈，“留着他们，再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再让他们把信仰不断传播出去，感染身边的人，届时他们会为您献上更多香火信仰。”
“香火，”这些眼睛微微顿了顿，重复一遍，随后喃喃道，“香火更香，也好吃。”
“好吧，悟了，我暂时不吃他们，先养起来。”一些眼珠转了转，打定主意说。
对于“天道”的决定，悟了祖师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悟了祖师初次遇见“天道”，就是在他眼睁睁看着镜中容颜一日比一日憔悴苍老，越发恐慌不安时。
每当他心里对怀慈佛祖的恨意加深一点，对衰老、死亡的恐惧深刻一分时，悟了祖师都会趁着夜深人静，遣散周围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大殿内。
其他人皆以为，这个垂垂老矣、德高望重的老人，是半夜再度念起了怀慈佛祖的恩惠，将会感激涕零地跪在佛像下，念诵经文，怀念佛祖。
唯有悟了祖师自己知道，他只会堪称大逆不道地站在大殿中央，见佛而不拜，眼神直勾勾地凝视佛像许久，心底反反复复翻涌着那些怨恨和不甘。
那日同样，他深夜难眠，披上外衣，步履蹒跚地来到这大殿中。
大门嘎吱一声推开，那时的悟了祖师猛然怔愣住了。
他看见数不清的眼睛连缀在一起，有的顺着供桌耷拉下来，滚落一地，有的则盘踞在佛像膝盖上。
供桌上点着三线香，细烟袅袅升起，又仿佛被这些眼球吸引，分成数缕薄烟散至四处，被它们贪婪地吞吃下去。
它们近乎极度饥饿地吸食着香火气，甚至开始相互争抢。
质地绵软的眼珠碰撞在一块儿，整个大殿里都回响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吃好吃好吃！”见有人忽然闯入大殿，这些眼球齐齐转动，各色不同的邪异瞳孔望向悟了祖师，声声追问道，“……这是什么？怎么比神魂的味道还要香甜？”
“你、你们是——”悟了祖师近乎失声，恐惧让他后背被冷汗打湿。
眼珠们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他。
悟了祖师听见它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的眼珠感叹：“你的眼睛，看着也好好吃啊……”
有的眼珠品味着刚刚的味道，反驳：“还是那个更好吃，先问问他那是什么。”
有的眼珠，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声音雌雄莫辨：“我是你们飞升求道的尽头……我是“天道”。”
彼时，悟了祖师被无数目光定在原地许久，他听见自己胸膛内心如擂鼓的声音。
这个外表干瘪垂老的老人，颤抖着喘息片刻，终于平静下来，开口道：“天道大人，您刚刚所品尝的，是人们全心全意、虔诚供奉的香火，是信仰和祈愿的融入，让它如此甘甜。”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