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一梦无期 - 糖番茄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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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家山跟虹嫣置气的日子,连党爱珍都难免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她考虑的却完全是另外的方向。

礼拜天,趁家山在的时候,她故意拿出来相簿,对着里面虹嫣小时候的旧照片长吁短叹:“这么漂亮的囡囡,自己怎么会就养不出囡囡来。”

家山看一眼那张相片,虹嫣大概两三岁,梳两条小辫子,穿件那年代少见的小旗袍,乖乖靠着一面屏风站着。

他于是想起来,滕家好像过去是有过一段风光的年月。

党爱珍见他盯着相簿看,来了劲,干脆拉他坐下,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

她一面翻一面说:“那个时候真是好日子。”顿了一下又说:“只可惜,大部分相片都毁掉了。”

“好日子”的照片没有几张,提起那个年代,党爱珍也好像不堪回首一样,皱着眉头一句话匆匆略过去,直到翻到某一页上,她的眉头才又舒展开来。

照片底下标注1975年10月份,长城边上,一群孩子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军装裤,戴着红领巾,骄傲地看向镜头。

党爱珍笑:“家山你寻得出来虹嫣吗?”

这时候,虹嫣恰下楼来,看到他们在看相片,也不怎么关心,不声不响走到桌前倒水喝。

家山就也故意不朝她望,眼睛盯着那张相片,一眼看到靠左边第二个女孩子,梳着马尾辫,额头光洁,衣袖子挽得很高,脸上的表情刚巧定格在将笑还未笑的那一瞬。

于是他伸手指了一下,说:“在这里。”

党爱珍笑道:“虹嫣这时候十三岁,刚上初一,被评上市三好,所以去了北京。”

家山听她说着,却没来由地记起,火车上虹嫣跟他说起过,她第一次坐火车是75年,去北京。

她总一副对什么事都不够上心的样子,唯独好像就对这件事,记得这样牢。

他连自己也没想到,突然开口问:“姆妈,这张照片里有周履冰吗?”

虹嫣听见了,又像没听见,喝完水放下杯子,开了客堂间里的电视机坐下来看。

党爱珍倒不见怪,指指相片里最中间的少年,叹了口气道:“你也听嫣嫣说起过吧,这小囡,跟常青一样,样样都好,只可惜命不好。”

相片上,少年周履冰举着队旗,对着镜头笑,意气风发的样子。

党爱珍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提。合了相簿又开始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过去的日子真是好,常青还活着。嫣嫣也好,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小学初中自己每天带着蒸饭盒上学,高中住在学校里,她读书是真用功的,周末回到家里也不肯放下书。考进复旦的那一年,还是文科状元,上过晚报,真光彩啊。”

家山看一眼虹嫣,她还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闹哄哄的综艺节目,回答问题错误的人头顶被浇上一大桶水,虹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好像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全部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知怎么想起来,她和周履冰去北京的那一年,75年,他大概七岁,生活很单调,每天天不亮就帮着家里喂猪喂鸡,放学回来书包一放赶紧去挑猪草羊草。

党爱珍适时问:“家山,我记得你是读到初中就不读了对伐?”

他回答说是读到初二辍学的,党爱珍笑了一下又道:“我听你师傅讲过,你老早还跟人烧过流水席。这桩营生本来倒是也蛮好的,至少吃的这方面是肯定不愁了。”

党爱珍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抓到机会就要问他乡下的事情,哥哥怎么样,母亲怎么样,老房子怎么样,什么时候通电的,鸡鸭猪还养伐,烧饭还是用土灶吗?

家山起初总是耐了性子一一回答,但后来他发现她不管这个问题是不是已经问过他,隔了几天就又非要再问一遍,好像也不是真要听他怎么回答,而只是单纯的想要问一遍。

他就笑笑不再响,听着党爱珍长叹一口气,发表一句总结性的感叹:“家山到底是吃过苦的,跟现在的那些小年轻都不一样,看着就可靠稳重,待虹嫣也好。”

他真正了解党爱珍的用心,是在一次,她织了件海军蓝色的绒线衫给他,让他试大小。

他套进去,正正好好。

党爱珍就上下打量他,嘴里说:“家山现在看起来多神气,这件绒线衫穿身上登样得不得了。我记得你刚过来的时候,人是真瘦,五官又深,有点像电影里面的阿尔巴尼亚人。”

家山有些尴尬,脱绒线衫的时候,眼睛余光看到她的笑脸,那种微撇着嘴角,皱着鼻翼,三分端着,七分同情的笑。

他体会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待他好,又不是纯粹无私的好,也不要他感恩戴德。

后来他读懂,她其实是怕,怕虹嫣生不出小囡来,他因此有二心。所以待他好的同时也一遍遍敲打他,强调他的出身,滕师父的恩情,无非是希望他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就算虹嫣大了五岁,又不能生育,但不管怎么样,总归还是他高攀。

然而不论到底是谁高攀谁,现在他跟虹嫣,好像完全成了僵局。

白天在老人跟前能正常交流,到了夜里,熄了灯,他睡沙发,她睡床,彼此没有半句话。

看起来好像是谁也不肯让步,他却晓得,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单方面在置气,这也是最让人灰心的地方。

这日傍晚,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滕家母女迟迟不见家山回来。

到七点多钟,党爱珍一面收拾着碗筷,忍不住道:“该不会是我昨夜里话说多了,有哪句正好戳到他心筋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昨天的脸色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头。”

虹嫣没响。

转眼八点三刻快九点钟,他还没回来,党爱珍看看钟,禁不住又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人是啰嗦点,但都为了你们好。想不到他的心眼这么小。多说多错,好心没好报,我算懂了,以后什么都不说了。”

深夜,滕华良下了夜班回来,虹嫣听见动静下楼,问他知不知道家山去了哪里。

滕华良说:“家山阿哥打电话到厂里,说他姆妈病重,所以他下午就告假坐船回去了。”

家山一去好几天没音信,滕家人干着急,一日早晨,他终于发了封电报回来,说他姆妈昨天夜里过世了,他还要在老家再多待一段时间。

滕华良夫妇唏嘘,商定好明日一早出发去吴淞码头坐船,就出门复了电报。

第二天,天还没亮,党爱珍刚起来,却见虹嫣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吃早饭,整顿好的旅行包搁在沙发上。

党爱珍有些不大确定地问:“嫣嫣,你跟了一道去,身体能吃得消吗?”

虹嫣先没响,埋头吃早饭,过了一会儿却握着筷子抬起头,些微烦躁地反问:“吃药了怎么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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