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感情
安岚回家后和张姨打过招呼就先上楼回房间放书包,她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崭新的两套校服,整齐地叠好搁在床边。
拿起来对着身体比划一下,裙边在稍微超过膝盖的位置,手指摸到的触感也和她身上穿的校服不一样,是用了完全不同的料子照着校服版型重做的衣服。
穿上之后明显地合身,走路或者坐下都能遮住大腿大部分,行走活动中根本不需要担心衣服出现纰漏导致走光。
过分的合身使安岚恍惚,家庭的贫苦还不至于到一件可穿的衣服都没有的地步,平时在学校里衣着以校服为主,三年只发了春夏、秋冬校服各两套,为了容纳青春期学生飞速窜升的身高,公立学校下发的校服会比学生实际身高大一个尺码。
当然学生也可以拿到外面去修改尺寸,但安岚认为修改后的衣服在长大之后穿不上反而更加麻烦,于是选择穿上基础款校服。
上衣太长就把下面塞进裤子里,裤腿拖下来就卷起来正好到脚踝,衣服的问题很好解决。
难办的是不合脚的鞋子,安岚高一时鞋码已经到三十八码了,这个码的鞋子要比别的尺码贵一些,到了四十码反而价格会下降。
能省的只有几十块钱,可就是这几十块钱让她为了穿上过大的鞋子夏天也穿厚袜子,系紧鞋带后时刻关注鞋子的跟脚情况。
即便谨慎的不能再谨慎,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次跑操的时候,鞋子被踩掉,连带着她也摔到。
拖着鞋带散落的鞋子迟缓地挪到操场边缘,手撑着大腿弯腰观察身体状况:穿短袖时暴露在外面的手肘跟塑胶跑道摩擦,一片血红不知是跑道染色还是破了皮流出的血。下面膝盖那里凉飕飕的,低头一看,不出所料是裤子破了两个大洞。
列成方阵的学生一排一排整齐地绕过她跑步,体育老师吹着口哨指挥队伍,人潮涌动中无人愿意走出来扶她一把,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人人都被跑操的规矩管着。
自己爬楼找到医务室,在善良的校医女士那擦一点免费的药,磨磨蹭蹭地赶在上课前回到教室,下课了应付同学的关心。
安岚的心态一直很好,直到晚自习下课用电话卡和妈妈通话,她要听妈妈倾诉一天的劳累和对继父的痛恨,要听妈妈陈述对她的愧疚,然后轮到她去安慰妈妈再坚持一会,等她上大学了日子就会好过了。
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她扶着床架无声地流泪,漏水的水头滴滴答答地流水,装着要手洗的脏衣服的水盆经过一晚上的积攒盆边溢出肥皂水,舍友都在外面打电话,而她为了省下电话费每次打电话都只打两分钟。
她想起白天里的操场,她站在边上像极了在路边等待红绿灯,红灯亮时车子飞驰而过,珍惜生命遵守交通规则的她第一次想要跃进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车轮无情地从她的身体上碾过,或者在跑道上被无数双脚踩踏而死,身体流出滚烫的血水和泥土灰尘混合成一摊,然后无知无觉不需要考虑任何事,都会比现在幸福。
一件衣服一双鞋子当然不会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但当她勉强能忍受的伪装成平淡实则困难的生活里出现了由此引发的一连串事故,伴随一直存在的家庭和学业压力,安岚会轻易陷入崩溃的情绪。
感慨完命运的多舛、生活的不易后,在舍友回来前擦干净眼泪,把白天摔倒时破了两个洞的校裤洗干净晾好,洗漱完躺回床上闭眼,心绪被如何处理这条破裤子占满,任由意识逐渐模糊陷入沉睡,明早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
如今已是深秋的时节,温度算不上太冷,张姨却早早地把地暖打开了,从早到晚地板都是暖烘烘的,赤脚踩上去舒服得人叹气。
安岚现在穿的拖鞋和换下来的皮鞋都是合适暖和的,有人某天发现了她的衣服有微小的不便,于是准备了崭新的软和衣物给她,悄悄放在床边等她发现。
这是正常的吗?
手指抚摸过柔软的裙面,安岚扪心自问: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到这种程度是正常的吗?她在车上的想法是否合理?她应该放任还是制止?沈暮年长她许多,是否察觉到她别样的神思······
一团毛线里她理不出头绪,安岚只是看起来聪明并且精通人情,本质上的她还没有足够的技巧去处理自己的。
她现在明知自己对沈暮萌芽了别样的情愫却不知收敛,和她爱着自己的母亲同时恨着她是一个原理——她的心脏是一盏容量极大的壶,她把各种感情倒进去,任由它们产生化学反应发酵,从来不知道找出一柄勺子伸进去搅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繁杂的感情会引导她走向何方。
很长时间以来她表现的太过早熟,唯一的长辈是深陷家庭暴力的母亲,光是解决母女两人的温饱问题就让她精疲力尽,发现女儿直到青春期都还懂事听话,她自然省去了教导孩子的责任。
只是她忽略了青少年时期的安岚一无所有,爱恨异常鲜明,趋利避害的本能指挥她做人,为了生存她大部分时间展现出和善的一面,遇见敌人时则极尽凶狠。
如果未来她拥有了随意行事的能力资本,她不再有需要躲避的危险,不再有需要屈从的利益,心中的爱和恨矛盾复杂,情感交缠至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又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举动,这点她母亲从未考虑过。
沈暮送完安岚没和往常一样回家,踩着约定的时间去了沈朝家。
沈朝的住处离公司也不远,却是在沈暮公寓的反方向。
当初她结婚时两家人一起为他们置办了婚房,挑的地段位置都是为了夫妻俩生活工作方便。哪想到这房子住着住着就剩一个人,沈朝就寡居这么多年也不肯搬出去,也不知道图什么。
沈朝出差回来倒了几天时差,给他开门时还是睡眼惺忪的。
“你的西装我放在衣帽间了,等会记得带走。”
沈暮跟着她到客厅,“上次订的全都做好了?”
“当然,”沈朝站着用力地舒展身体,“一共四套,两套收在你伦敦的房子里,两套给你带ʝʂɠ回来,我办事你就不用不放心了吧。”
没人招待,沈暮自己给自己倒水喝,“不是不放心你,是那家店刚换了打版师,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好工作交接。”
刚倒好水的杯子被沈朝抢去,沈暮也不生气,重新给自己倒一杯。
沈朝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不经意间放出炮弹:“我出差的时候碰到爸爸妈妈了。”
沈暮端杯子的手一滞,沈朝猜到他会这样,笑他:“你都三十多岁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又不是小孩子,听见爸爸妈妈还要害怕。”
转念一想,她又了然,“也是,你被训的比我多。”
“不是有没有被训,”沈暮放下茶杯,“他们对我们根本没有感觉,既不爱也不恨,训我们也只是因为父母的责任,我以前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现在也是。”
“他们不可能来看我们的,说不定你结婚了都不会出席,算了,还是想想眼前的事情吧。你知不知道安岚今天在学校里和人打架了?”
放学时刚把安岚从学校里接回家的沈暮僵住了,他小心地问:“今天?”
沈朝反问:“你不知道?”
沈暮沉默,把沈朝气笑了,“你是不是笨蛋?你接她放学不知道她今天和人起冲突了。”
他为自己辩解:“她看起来······很健康,精神也很好,身上没有伤,真的和人打架了?”
“对啊,”沈暮的笃定使沈朝也开始怀疑她的情报是否准确,“还是和男生打的,据说男生先骚扰她,骂了很难听的话,有人来劝架也没用,安岚先动手打了他顺便骂了回去。”
沈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动手?还骂了回去?受伤的不是她是那个男生?”
这和今天乖乖坐在车上向他问好还帮他捡文件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吗?
“我听老师说是这样的。”
“真的是安岚?会不会是别的女孩?”
“就是她,我请一位老师帮我留意安岚,她不会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