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牡蛎
任何事件只要出现律师插手就会变得冗长无趣,尤其是同一间房间出现了两位经验丰富擅长辩论的律师,唇枪舌剑把耳朵能接受到的音频占满,双方谁也不肯认输。
他们辩驳的重点就在于蒋曼是否预谋将安岚带进五六个男人等着的房间,她是否对安岚存有谋害的想法。
“我的委托人只有十九岁,她甚至根本不认识房间里的男人。”
“不认识?得了吧,那个房子的房主是你当事人本人,房屋没有撬锁的痕迹,里面的男人不是你当事人放进去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当事人前几天丢了一把钥匙,是他们捡了钥匙进去的,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心慌吗?丢了钥匙为什么不在物业报案?捡了钥匙就知道是哪个小区哪一层哪一间房?用钥匙开门进去之后什么都不偷就脱了衣服等着?你说瞎话也要打个草稿。”
“我的当事人也是受害人,她受几个小混混的胁迫不得不听他们的话做事。”
“你和哪几个男的商量过吗?你叫他们过来对峙,我们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
即便是关乎自身的事,环绕的逻辑和辩论安岚也听得昏昏欲睡。沈暮站在旁边倒是听得专心致志,时不时和沈朝低声交流一下。
安岚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清醒又昏沉的感觉了,耳朵都能听见四周的声音但眼睛睁不开,意识忽醒忽沉,脑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沉沉睡过去。
有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带着她的脑袋向旁边靠,脸颊贴到了柔软的衣料,闻到这个人身上火燎的木质香,以及深秋夜里低温赋予的冷冷冰雪气味。
奇妙的气味渗透柔软的衣料,安岚靠着靠着觉得脸上痒痒的,她先是用脸颊稍微蹭蹭,发现这个人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安岚像是得到了许可,用整张脸去蹭香喷喷的软和衣料。
沈暮没空搭理正呼噜呼噜蹭他的小女孩,听着对面的狡辩不耐烦的心情到达了顶峰,不愿再听律师们扯皮,在他们辩论的间隙插话:“我们不会接受和解,蒋太太,安岚她还是未成年,您的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件事是性质并不局限于学生之间的矛盾,而是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犯罪,您的女儿必须要接受惩罚。”
安岚及时报警所以自己本身没有受到伤害,加上蒋曼自己也只有十九岁,惩罚顶多也就是关在拘留所一周。
蒋太太为了避免女儿遭受牢狱之灾留下案底,愿意花大价钱去和解。可沈暮又不缺钱,再大的赔偿数额也不能打动他,他铁了心要蒋曼去坐牢。
警察进来的时候安岚还在睡着,沈暮这时候才叫醒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安岚悠悠醒转,眯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问:“可以回家了吗?”
沈暮低头轻声和她交流:“还不能回家,警察进来了,还要问你几句话,你不要害怕,实话实说。”
安岚睁开眼睛认真地听完,点点头乖巧地答:“好,我知道了。”
进来的是年轻的女警察,年龄小、职位低、长得美,哪一方人都不认得,在场的大人一打眼就知道她是老油条不愿意出面得罪人推出来的替罪羊,放任战火烧到新人身上。
女警叫另一个警察把一直闷声候在一边的男人们带走,会议室一下子空了下来,她翻开记录档案的文件,“听说你们不接受和解,我来这里尝试帮你们调解一下。”
她先看向安岚那边,“这位女同学,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全部了解了,我知道你差点遭到侵犯非常害怕。”
蒋曼的律师想出声辩解,她抬手示意这边先不要说话,继续说:“但是你毕竟没有遭受实质性伤害,没有受伤就无法为对方定罪,所以我建议你接受和解,接受他们的道歉和赔偿,这对你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好事。”
“还有另一位女同学,”紧接着女警扭头对着蒋曼说:“不管你是不是想要伤害你的同学,你都该庆幸她没有受伤,我极力促成和解不是赞同你的做法,你必须真心实意向对方道歉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在做出这类行为,你能做到吗?如果你不愿意做那就去拘留所里呆几天。”
本来这种没有发生实质性伤害的小纠纷结果都是以和解为主,出动两个时薪昂贵的律师已经是相当小题大作了,双方也都清楚最后的结果多半是和解。
但这哪里是调解,说的话比刀子都硬,像是一人给了一巴掌然后逼着他们脸上带着鲜红的巴掌印和解。
双方都被莽撞的新人警察行为吓沉默了,沈暮沈朝在和律师靠默契对眼色交流想法,蒋太太则在律师的示意下默不作声。一片寂静里安岚仰头天真地问:“那如果我受到了伤害,现在再帮我主持公道,是不是太晚了?”
女警客观地回答:“等你真的遇到这种情况再来找我们吧,小同学。”
“好,”安岚点点头,从校服短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内存卡,推到女警面前,“我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但是有遇到了这种情况不敢找你们的人,交给你们处理了。”
“安岚!”
她掏出内存卡的瞬间,蒋曼维持了一晚上的冷静表象被打碎,她不得体地喊叫着安岚的名字,甚至推开她母亲的阻拦猛地站起身去抢女警手里的内存卡。
蒋太太被推开,向后踉跄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养大的女儿,“曼曼······”
女警敏捷地躲开了蒋曼的手,还不忘她来调解的任务,为了尽快打发他们说:“好的,我们会尽力调查的,请你们先回去等待我们的调查结果。”
蒋曼竟然忽略了警察在场,对着安岚嘶吼:“你这个疯女人!你把这个东西给警察,你让那些女的怎么办?你是让她们去死!”
蒋太太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嘴里喃喃念着蒋曼的小名希望她冷静下来。
沈暮不动声色地把安岚护到身后,沈朝颇为ʝʂɠ意外地对蒋太太说:“蒋太太,您女儿是不是不太冷静,不如先带她回去休息。”
“不好意思,她应该是受刺激了,她平时在家也不这样,也是被别人刺激了才会这么激动。”蒋太太还在说场面话打圆场,通过指责别人掩饰她女儿的疯狂行为。
有人保护的安岚毫不避讳畏惧,她倚着座椅,天生饱满的唇珠使她的笑容分外柔美,她挑眉戏谑地反问:“你都敢拍下来,我怎么不能把它给警察?犯错的本来就是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蒋曼又一次甩开她母亲的手,她的精神状态从语气里可见一斑:“我没有做错!这不是我的错!是她们错了!”
沈朝预感到事情的走向不对劲,她皱眉看向蒋太太,“我们不如就到这里吧,蒋太太。”
气氛走向白热化,负责维持秩序的女警皱眉用力拍拍桌子,期望以此震慑在场的人。
可惜安岚正处于睡醒后精力格外旺盛的阶段,这时候她谁的话也不听,继续刺激蒋曼:“她们错了?她们错在哪里了?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走在了你前面?因为这种小事你就要让一群男人轮女干她们!然后拍视频威胁她们不许说出去,你才是疯子!”
霎那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隐瞒在大人们心照不宣的语言暗示里的真相被只是个小女孩的受害人刷地一下撕开,那个敏感的词语一说出口,所有人都不能无视这些青少年之间的犯罪。
没有挑明之前,他们会忽略警察出现时房间里的男人都是半裸状态,他们会自己为施暴者编织故事,或许······只是一些语言上的侮辱呢?只是推搡了两下,只是踢了两脚,不会很严重的,毕竟她没有受伤啊。
探讨的内容从一个小女孩可能受到的伤害变成许多小女孩已经受到的伤害,内存卡里的数据随着那个词语的声音出现一起在脑海里构成了动态画面:刚刚走出这个房间的男人的身体和小女孩们稚嫩的身躯纠缠在一起。
白花花,血淋淋。
而制定计划、拍下视频然后威胁同类的主导者就是穿着校服坐在这里,将将成年还被母亲保护着,六神无主的高三女孩。
安岚出警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沈朝和殷澎顺路坐他的车走,沈暮则和安岚同乘一辆车负责把她送回家。
小女孩的心理格外微妙,她能在一群人面前不管不顾地说出真相并且不会感到丝毫羞涩,但眼下和沈暮单独处在一个狭窄里,回忆起她众目睽睽之下说的话,安岚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一路装睡混过去。
“安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