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界限
车开了多久,沈暮就说教了多久,从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联系家人和警察,说到以后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想做什么事要先和家人提前商量,避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以往沈暮还是子女时,并不常听到父母的唠叨教育,因为不爱、不关心,所以不会费心劝导指引。
等到自己处在类似父母的位置上,出于情感和利益的考虑,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家长们引人厌烦的絮语,希望能灌进孩子们的脑袋里,时刻警戒他们注意安全。
车平稳地停下,沈暮适时进行收尾,问一直沉默的安岚:“你记住了吗?”
半晌没有回应,凑近一看,安岚眼睛早已闭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一路上说的话都落空了,沈暮也不生气,他轻叹口气,抬手示意司机不用停车,自己轻手轻脚地开车门,下车绕到安岚那一边,拉开车门,弯腰下去抱她。
手臂撑着她的膝窝和肩膀,温热的皮肤乍接触他的外套,全身被冷气激得一哆嗦,更往沈暮怀里暖和的地方钻。
两只手都用来抱她了,当然没有余力阻止她的动作,任由安岚把脸埋到他的胸口,脸颊不停地蹭他的衬衫。
张姨穿着睡衣给他们开门,再一路跟着上楼开房间门,掀开安岚的被子,沈暮把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趁着身体完全压上之前,沈暮抽出自己的手臂。
沈暮放下她就走出了房间,张姨走过来帮安岚脱鞋袜和衣服,在她身上只剩内衣之后给她盖上被子。
沈暮等着张姨关灯出来关上房门,细细地嘱咐:“张姨,让她好好睡一觉,要是她明天起不来也别叫她,不上学也没事,你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她今天被累到了。”
“好诶,哎呦,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遭这罪!”
过了一遍关于安岚的事情,确认没有遗漏的,紧绷一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疲惫感一阵一阵地刺痛大脑,沈暮预备和张姨告别立刻回去休息,睡大概四个小时之后去公司。
开口前瞥见了张姨手臂上搭着的衣服,道别前顺口问道:“安岚的衣服?”
张姨拍拍手臂上的衣服,“可不是,我准备放到篓子里等明天一起洗了。”
张姨做了许多年的住家阿姨,叠衣服几乎已经成为她的专业技能,随手一叠也很讲究,类似袜子之类的小衣服藏在里面,裙裤叠整齐包着小衣服,最外面裹着最体面的上衣。
这样一套叠下来,再皱巴乌黑的衣服都能体面地被张姨宝贝似的捧在手上。
但女孩子的衣服一般不会被弄得脏兮兮皱巴巴,更别说是安岚这样细心谨慎的女孩,她坐下时会顺手抚平后面的裙子,发现衣领歪了要第一时间扶正。她极度厌恶上衣不自然的褶皱,因为那会让她看起来贫穷且窘迫。
上衣覆盖了女孩子的肩膀、手臂和胸腹,裙子贴着她的膝盖摩挲,坐下时紧贴着光裸的大腿,嵌进细腻且富有弹性的肌肤。她不习惯长时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隐晦的打量已经是她最大胆的行为。毕竟是还未成年的女孩,还很年幼,是的,青春的开始。年轻女孩暖烘烘软绵绵的气息渲染了她穿的衣服,渗透细密的衣料针脚,青春的蓬勃感染到身边的人。
沈暮惊觉他抱着安岚的手臂,还有安岚贴着他的胸口,都还温热发烫,比烈火烤过发红的铁锅还要烫手。
“这几件衣服······”沈暮清清暗哑的嗓子,“烧掉吧,去了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别把霉运带回家了。”
烧掉,没错,沈暮心想,烧成灰烬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糟糕的晚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刚刚有过短暂的荒谬ʝʂɠ想法。
“嗯,好的,谢谢您。”
沈朝挂了电话,与同时间疲惫的哥哥相比,她神采奕奕不见丝毫倦色,甚至饶有兴致地问开车的殷澎:“你猜猜看我们今晚碰到哪个大人物了。”
车前灯闪了两下,殷澎是有些困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像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笑着配合问:“那个女警察?”
“猜对了,”沈朝并不意外殷澎的机敏,“准确地说,大人物是她的父母。”
殷澎眼角的痣在笑纹里若隐若现,“难怪呢,她给人的感觉跟你那么像。”
“跟我像?哪里像了?”沈朝好奇地反问。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好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有回声。殷澎靠上驾驶座的座椅,侧目看着沈朝,慢慢地说:“哪里像?说不清楚,就是什么也不怕,按照规矩办事,是什么人物都不管用,都得按你想的来,这种······大小姐气质?”
沈朝听完沉默了半晌,殷澎既不催她下车也不解释他的看法,放任沉默笼罩两人。地下停车场稀少的冷光只照到他们的胸口,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隔着扶手,只要冒着被亮光普照的风险,手伸过去就可以碰到那一边的人了。
但要求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在阳光底下旺盛生长,未免太困难了些。
安静的暧昧氛围被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打破,沈朝闭眼笑笑说:“就当你是夸我了。”
殷澎从靠背上坐直,戏谑地问:“回去了?”
“不然呢?”沈朝被逗得说话都带点怒气,“请你上去喝杯茶?”
殷澎和沈朝认识将近二十年,他们通过沈暮认识,沈朝作为“朋友的妹妹”这个身份维持了一年,“特殊的朋友”这个身份维持了近十年,直到沈朝结婚才回到了“朋友的妹妹”这个初始身份。
殷澎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沈朝的人就是他。
沈朝天生就有一个孪生哥哥,从学校到社会有数不清的朋友,工作以后有了一打商业伙伴,更是有了一个姓吴的丈夫。
这么多人,谁都没有殷澎了解她,谁都不能像殷澎一样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怎么想、心情如何。比如这时候,沈朝的语气听起来好声好气的没脾气,其实早就烦透他了。
“不去了,”殷澎很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却偏要在嘴上占个上风:“你明天要上班,我明天还有案子要办,上楼喝了茶,我就下不了楼了,两个人一件事都做不了,这可得不偿失。”
沈朝轻轻地笑,她最擅长这种看似正常其实饱含嘲笑意味的嘲笑方式,总能达到含蓄的揶揄效果。殷澎听见她这么笑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
沈朝咀嚼着殷澎的措辞,“得不偿失?”
“殷澎,”她笑容浅浅,“你的事务所有一半的业务都是我司的,对吗?”
说到这个地步了,殷澎还有什么不懂的,他连连求饶:“哎呦,大小姐,我错了,是我犯贱,你别放在心上。”
殷澎越是求饶,沈朝越是心烦。本来他们就只是朋友,没有利益牵扯生气了大不了吵一架,但这种理想的友谊模式只可能出现在学生时代,等他们都成年进入社会了,说什么做什么都牵扯到许多东西。
沈朝不想以权势压人,这个人是朋友不是敌人,但她太习惯这种行事方式了,又太久没和朋友相处,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要是殷澎气恼她的强势和她争吵倒也不算什么,可他顺从地示弱低头,她的权力得到了体现,也代表着她和朋友之间出现了隔阂。
气氛冷下来,搭在一边手越过中控台,殷澎牵到沈朝的手,他很平和地再次道歉:“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我们本来约好了你结婚之后再也不谈这些了,我越界了,对不起。”
沈朝偏头看他,也检讨自己:“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也不是你的错。”
她发色浅,眼瞳颜色也浅,皮肤冷白。半夜要去警局,特地换了一身衣服,黑色大衣、黑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还有漆皮的黑色靴子。
安静坐着不言语时像夜里白莹莹的一朵花,她惯以柔弱和煦示人,装起楚楚可怜来是越发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