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失败
安岚的生物钟不受前一天晚上的睡觉时间影响,第二天到她平时起床的点,她也慢悠悠地醒了。
躺在床上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总结出她获取短期胜利,但还需要长期努力的结论。发现昨晚的记忆停在车上沈暮说话时,她在车里睡着却在自己的床上起来,不难猜到是沈暮找了谁把她抬回床上,结合身上衣服也脱干净的现状,帮助他的应该是张姨。
不止如此,她昨晚没洗澡就睡了,意识到这点后安岚麻溜地爬起来洗漱。
热水流淌过皮肤,蒸腾的热气进入隐藏的气味分子里,木质香膨胀上升,气味越发单薄,也越发明显。
香水是极其私密化的装饰物品,使用者通过会钻入他人鼻腔的气味彰显个人品味,利用香味传递难以言喻的信息。沈暮的香水是符合他个人身份气质的标准气味: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时期,与实际年龄相比过高的职务迫使他将自己打造成更成熟的模样,稍带些侵略气味的木质香兼顾了他多方面的诉求,没有女性伴侣所以气味中也不会出现暧昧的花香。
随着寡淡的木质香在整个浴室里扩散,安岚漂浮的心思开始疑惑,是什么样的蒸馏技术能让香水具有如此可怕的持香能力?沐浴露和洗发膏都用过一遍了,那股平时闻起来呛人的木质香依旧无处不在地弥漫在水雾里。
吸一口气闻到的都是这样的味道,嗅嗅手臂和头发,木质香掩盖了洗涤用品的味道。香味笼罩了全身,就好像······沈暮也在这里,马上他的拥抱就会跟着香气一起凑过来,嗓音在耳边响起,教导她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会支撑站不住的她,吻她搭在肩膀上的湿漉漉的头发,安岚转头就能看到他饱含鼓励安慰意味的浅黑色眼瞳······
洗完漫长的澡,坐到餐桌边上等着吃早饭,快感之后的愧疚羞涩不合时宜地出现,安岚觉得自己可能是这段时间过的太轻松了,才会有精力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有想法和真的想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平时偷看两眼偷碰两下也就差不多了,真的在脑子里想这种画面安岚会觉得自己在犯罪。
安岚喝着白粥冷静下来,劝自己镇静一点,她可是个沉稳的小女孩。
张姨把小笼包端上来,每日惯例在早上和安岚絮叨一会:“昨天去买肉,又变贵了,以前买肉能买两斤现在一斤半都不一定,造孽哦。等下我早点把衣服洗好了去买菜,早点去菜新鲜。哦,囡囡,你昨天穿的校服听你哥哥的话烧掉了,他傍晚送新的来,不要担心哦。”
安岚前面都只是听一耳朵不搭话,今天听到自己的衣服,捏着筷子的手一顿,问:“我的衣服?为什么烧掉呀?”
张姨在厨房里收拾做饭用的锅盆,特意提高音量盖过水流声:“你哥哥说昨天去了不吉利的地方,不好再穿啦。”
安岚不理解,“他还信这些?”
“我也才知道他信这些,他以前最看不起这些吉利不吉利的,估计是年龄大了,慢慢就信了。”
“像老年人。”安岚咬着小笼包客观地评价。
学校里的生活一如往日,蒋曼没来上学,安岚又变成单独吃饭的孤独小可怜。
安岚喜欢安静的生活,所以一个人出来吃饭再回教室她的心情都不错,路过蒋曼的桌子甚至多看了两眼。按照她的设想,蒋曼应该会被拘留一段时间,之后就算不去坐牢也要官司缠身,为了隐藏劣迹,她之后不来上学在家备考是最好的做法。
安岚有时也会感叹自己运气真差,越想做的事情越做不成,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送继父进监狱,这两件事都还没有做成。
今天下午蒋曼出现在教室里,更是让安岚感叹她的运气差到极点。
她路过安岚身旁时特意停下问好:“安岚,我上午没来,你今天一个人吃饭的吗?”
安岚当时险些挂不住脸,僵硬地笑着回:“是啊,我以为你今天都不会来学校里。”
“你是不是很想我啊?真不好意思,以后我都ʝʂɠ不能陪你吃饭了,”蒋曼眼睛瞪的很大,说话尾调向上飞扬,极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诡异的弧度流露出几缕炫耀和不屑,她在耀武扬威:“我要去留学了。”
午饭吃的素菜从胃里反刍出恶心的苦味,牙齿咬着舌尖压下口腔底的诡异苦涩味道,视线触及洒落她课桌的阳光,思绪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一起扩散:是菱角还是香菇?比中药都苦。
她有意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当下分散,自欺欺人地蒙上双眼堵上耳朵,假装看不见听不见眼前的不公。
事实是有人逃脱了应当承受的制裁,她给十几个女孩留下了可怕的深刻记忆,践踏她们的尊严,侮辱她们的人格,把一个人的社会身份由干净清白的女学生强力扭转成被人践踏的女支女。
安岚从来不怕被骂女支女、贱人和女表子,因为她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是个心灵纯洁、懂礼貌和讲文明的未成年女孩,所以她面对类似的辱骂有勇气去抽烂说话人的脸,严肃地警告威慑那人不许再犯。
但如果是那些女孩呢?她们遭受的身体创伤可以愈合,对自己的认知变化又该怎么拯救?她们会认为自己不清白不干净了,面对旁人的辱骂再无力反驳,她们认同自身符合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再不会给予自身尊敬与爱护。
她们的结局多半会走上破罐子破摔的道路。勇敢者竭尽全力报复凶手,希望始作俑者受到的创伤足以抵消自己受到的伤害,落得玉碎瓦全的结局;懦弱者日日夜夜时时刻刻被恐怖的回忆折磨,精神被消耗得日渐弱小,身体成了一张可以被轻轻捅破的纸片;明智者埋葬过去,踩着自己的尸体茫然地向前走,等待有一天过去被挖掘,她会再次被杀害。
“你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吗?”安岚低头,手指认真地摩挲过书页,封面上留下数条鲜明的指甲刮痕,她抬眼看蒋曼,明亮的阳光下她能看到蒋曼眼睛眼球附近的血丝,“你以后一定会再碰到我,下次再见面,我要抢走你所有的东西。不管你在哪里,都请记住这一点,然后绷紧你的皮,我们······来日方长。”
午休时间刚结束,林婕旻机械地把手里一摞文件依次放到老板面前,听到老板每签两个名字就要叹口气,她确信老板的心情跟她一样。
开门声震得她手里文件一抖,抬眼看去发现是市场部总监兼老板的妹妹——沈朝,也只有她能不提前预约进老板办公室。
林婕旻印象里的沈朝是个人很好的美女,她的职位要求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虽然她跟老板长着一张脸,但跟她相处比跟老板相处轻松很多。
就像她突然闯进来也不会让作为助理的林婕旻尴尬,笑笑说:“旻旻,不好意思没提前跟你说就来了,我跟沈总有点事情要谈,你先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好吗?”
得到老板的点头同意之后,林婕旻放下手里抱着的文件快步走出去。
沈朝微笑着送林婕旻出门,在门外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轻轻关紧门,转头神情严肃地和沈暮说:“蒋曼今天去了学校,她说她要去留学。”
沈暮刚摘下眼镜,闻言捂着眼睛问:“谁说的?”
“安岚,她特意从学校里打电话给我。”
沈暮正慢慢适应摘下眼镜后看到的世界,暂时还看不清妹妹的脸,但他猜测她很着急,捋过一遍昨晚的事情:“你说过昨晚的女警家里的长辈职位很高,她本身的风评是照规矩办事的人,少有人能给她施压,这桩案子交到她手里不该哑无音讯,甚至你还找了认识的记者朋友关注这件事。蒋太太怎么能做到滴水不漏地把蒋曼弄出来?”
“我打过电话问了,”沈朝坐到沈暮对面的椅子上,“这桩案子甚至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那几个小混混都没有被调查,它在刚开始就被掐掉了。”
“问题出在最开始,”沈暮尝试理出头绪:“安岚有证据,但她不是拿着证据去报案,而是在一桩纠纷里给了处理纠纷的警察,这件事知情的人不多,然后那位女警察在一些因素的影响下,没有立案,自己把这件事藏起来了。”
沈朝撑着头问:“她受贿了?不应该啊,因为这种事情留下把柄,不该有这么笨啊。”
“应该不是,得试探一下,就算这个案子现在不能立案,证据也要留下来,留着以后再用。”
坐的太久了,沈朝感觉腰腹那里不太舒服,把马甲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喘气轻松了,还可以靠着椅背坐,“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可以直接把安岚未来的对手清掉,谁能想到蒋太太动作那么快。”
“她丈夫卧病在床,公司家庭都让她一个人管,家里有一个在国外的儿子一个高中的女儿,到现在都没出一点问题,我们以为她拒绝合作的请求是因为保守,现在与其说保守不如说她稳重。”
沈暮对于能在家庭和事业中兼顾的女性领导人总是怀揣着敬意和警惕,他自己有一个从小长大的孪生妹妹,他清楚作为女性的妹妹能力上绝不输于任何一位男性,即使是如此优秀的妹妹还是在进入婚姻之后状态一度下滑,甚至在面对客户时情绪失控。
作为男性,沈暮偶尔也会庆幸他以男人的身份出生,不必经历一辈子都不会结束的性别歧视,不必为另一个人类奉献自己的器官生儿育女。起码作为男性,他可以获得作为一个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