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六六、木香花湿
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小事就会在下人堆儿里传开。谢昭仪时时事事都有意仿照徐娘娘,这在宫里也不是甚秘密。
长春宫一切如常,徐娘娘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愠色。反而是贵妃怀着孕,听了这事儿就抿着嘴儿笑:“这个谢昭仪,还真以为心眼子都长在她身上了不成。这样的下作手段,唬得了谁?”
王淑妃再怎么不得宠,人家也是自安其分,光明磊落。像这样的事儿,青烟少见多怪:“这样看着,还不如唐娘娘呢!”
说起唐静柔那个憨货,郑浔也有话说:“半斤八两,半斤八两。世家大族们近些年总是被削爵降权,早不似往日风光。家里没钱开销,连带着儿女教养也只管堕落下去,比唐家和谢家这两个姑娘还不如的,比比皆是,有甚大惊小怪的?”
郑贵妃哪怕深居后宫,心里对于前朝的事儿也并不糊涂。翠雾仍然替她不平:“圣人真是的!皇后都那样了,还只管一味纵着!您哪里不好了!”
圣人跟皇后,往日还能勉强说得上举案齐眉,可如今看来,要想,只怕也难。孟旭算不得多情,甚至心冷起来,就是弃如敝履。而皇后,她面上贤慧,实则刚强,涉及到敦敏皇太子,哪会那么容易低头。
这夫妻俩,一个是实打实的百炼成钢,另一个呢,也不肯绕指为柔,偏生旁人还说不得一句半句,说了就是僭越。
郑浔也只能感叹:“两个人都无心彼此,还怎么情好?”
青烟轻轻替郑贵妃推拿腰间,听了她的感叹就笑:“也不尽然,圣人真要是冷淡嫡妻,御史言官就不会放过他。”
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郑浔正想顺着青烟的话说下去,翠雾反而又神色匆匆地进来,惊魂未定地说:“娘娘,长春宫刚来传话,说太后派人申饬了皇后娘娘,坤宁宫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太后对外说申饬皇后,实则也只派了一个宋姑姑到坤宁宫胡诌了几句闲话,别说斥责,实际连难听一点的重话都没说。
只不过太后在慈宁宫海口夸得比较大,的确是说了皇后不如其他几位娘娘懂事,当不起一国之母这样的严厉之语。宫里人多口杂,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太后疾言厉色地骂了皇后。
虽说太后给自己媳妇留了脸面,但是宋姑姑专门往坤宁宫跑一趟,也没有白忙活,不仅把大公主带到了皇后跟前,还劝她:“皇后娘娘,老奴冒犯,您如今也太不像样了!别说雍和宫的贵妃,就是景阳宫的淑妃,看着都比您有谱!”
王清惠跟圣人再怎么别扭,她从来都自安其分,更不会吵得人尽皆知,让后宫前朝都来看笑话。也就是圣人还算有良心,要是遇着先帝,别说皇后还能稳坐中宫,就算一道圣旨往国寺里撵了,也不算稀奇。
自圆圆上回来了,皇后的身子就日渐好转,当着宋姑姑,还是捧着一本心经反复念叨。宋姑姑磨破嘴皮,她反正就是不开腔、不搭话、甚至连眼儿都不睁。
看宋姑姑说得差不多了,皇后就开始赶人:“姑姑自去就是,母后的意思,我明白了。”
要说明白,皇后是真的明白。要说识大体,知进退,她比这宫里哪一位都强。可这许多事,却不是贤慧就管用的。
太后不管怎么说,都是圣人的生身母亲,哪怕往日那样为难皇后,她的心,总有极小一部分是向着孟旭的。只要太后肯出面,圣人于情于理都还是得往慈宁宫去谢她老人家的关怀之恩。
时移世易,圣人登基三年之久,但往慈宁宫来的次数却并不多。外面人说孝顺,也是提皇后多一些。如今皇后倒了,偌大一个母后皇太后的宫殿,除了偶尔有永嘉公主的呓语,遇到今儿下午这样闷沉的天气,竟透着几分阴森。
说起来是母子连心,但太后与圣人对坐在榻上,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还是圣人这个当儿子的先开口:“儿子多谢母后出面调和我与皇后。”
自己为难了皇后许多次,回回碰面都是明嘲暗讽。但皇后真要是倒了,太后心里却又不阴不阳的。
“皇后她这回虽然脾气倔了些,但你要知道,鲤儿是她的亲生儿子。你党同伐异,搭进去鲤儿的一条性命,你叫皇后怎么原谅!”
“儿子知道,儿子,一早就知道。”
当年太后不就是为着端慧太子才跟先帝劳燕分飞的?圣人这话没错,却因为太过直白又挨了太后的训:“阿旭!你甚时候成了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这与你父亲何异!”
孟旭很想说,他这算什么狠辣,比起先帝的处处为难,他觉着自己已经说得上宰相肚里能撑船了。但看着日渐老去的亲娘,他还是仁慈了一回:“儿子明白,必不叫旧历重演也就是了。”
太后又开始指点圣人:“你以为叫你那心肝宝贝儿的徐贤妃管着六宫,就是甚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能一日无主!你事事都叫徐家那个丫头挡在前头,是会折了她的福报的!”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太后的说法也不是一点根据都没有。圣人想到徐沅这些日子以来的操劳,也低了些气焰:“母后说的,儿子都明白,寻了空就去皇后宫中瞧瞧。”
太后得了圣人的保证,就催着他往坤宁宫动身,不许他片刻滞留。
眼看着圣人领着奴才们走远了,宋姑姑才敢往太后身前凑近,轻轻替她揉起太阳穴来:“您如今万事不管才是最好的。前朝有陛下,后宫有皇后,再不济还有贵妃、贤妃,哪用着您操心?”
图安逸,只静养,这样的事儿太后又怎么做不来?可她眼里心里,却还装着一个年幼的永嘉公主,对皇后就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一把老骨头,后宫的妃嫔们都跟花骨朵似的,我与她们有甚好争的?只不过皇后把圆圆养在慈宁宫,免不了要替她多筹谋筹谋。”
说是嫡公主,若是生母过早失宠,这一生也好过不到哪去。宋姑姑听了太后的忧心,也叹:“也就是徐娘娘眼下还无所出,要是她有个一儿半女,圣人的心,还不知要偏成什么样?”
徐贤妃年轻,身体底子又好,近些日子还时常往太医院求医问药,她怀孕生子,是迟早的事儿。这些都是寻常,太后并不放在眼里:“贵妃也好,贤妃也好,她们生养都是后话。可你冷眼瞧了,皇后是不是在玩火自焚?”
圣人对皇后,本来就心淡,不过是往年风雨共济的情分在让他尽力克制自身对皇后的不满。皇家夫妻两军对垒,想都不用想,吃亏的那一方肯定是皇后。
“陛下到底是念旧情的,废后的可能应该不大?”
要是圣人不敢废后,太后也就不会替永嘉公主母子俩周旋了。宋姑姑的问题,太后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阿旭刚登基的时候,我有意扶持阿浔为后,你当他心里就无一点松动?”
不会吧?宋姑姑半信半疑地望着已生华发的太后,惊得一时间忘了接话。
“哼,他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要是心里认定了吴家这个为后,他还会跟朝臣们扯那么久的皮?”
这念不念旧情地,还真不好说。
孟旭从慈宁宫出来,先抬头望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色,想到接下来的风雨如晦,连去坤宁宫的心思都被冲淡不少。
赵德胜看着圣人大步流星地上了龙撵,甫一落座就把双手紧扣在膝盖上,这个积年的内侍便警惕起来:“皇爷,还往坤宁宫去吗?”
“去!怎么不去!”圣人语调寻常地说。
但赵德胜却知道这位爷心里并不痛快:“皇爷,您今儿午膳用得不香,这会儿,要不先回干清宫垫垫肚子?”
撵轿上的君王已经有些不耐烦:“爷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太后对天子夫妻之间的事儿多说了两句,圣人就已暗生不满,赵德胜可没那个胆子去戳弄圣人的耐性。这时候不过愈发点头哈腰:“哎!奴才明白!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跟景阳宫挨得近,从慈宁宫往坤宁宫走,路上总免不了会经过王淑妃的宫殿。圣人今儿也不知是哪根经搭错了,还出声问赵德胜:“淑妃近些日子还作画吗?”
赵德胜不妨圣人问得这般突兀,略顿了顿才回话:“王娘娘纵情书画,成日里除了临帖,就是作画,自然还画的。”
从自己登基以来,淑妃总是刻意避宠,见了面也跟仇人似的。既然都走到景阳宫门口了,孟旭反而示意抬轿子的内侍们停了步子。
正前方就是景阳宫大门,圣人的心思,赵德胜很快就明白过来:“落轿!落轿!”
等奴才们停稳当了,赵德胜就亲自去扣了景阳宫的门,对着里头开门的居珩说:“快去通知王娘娘接驾!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