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六七、春雨潺潺
两个人肩并着肩从雍和宫出来,徐沅先挽了王清惠的胳膊,说:“姐姐超然,徐沅倾佩不已。”
王清惠还是喜欢拿手指戳徐沅的脑门儿,啐道:“呸!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许了你独得圣心。你这辈子,好好给他生儿育女,铁定比我们几个强。”
生儿育女,徐沅日思夜想,可是求又求不来。她深深叹息:“儿女绕膝,不瞒姐姐,我也想啊……”
王清惠停了步子,拿手轻轻理了徐沅额间的碎发,小声安慰她:“皇后没有嫡子,贵妃尚未生产,你这时候怀了,日后若论起嫡长来,难道能落着什么好?”
中宫无子,贵妃有孕,这储君之位本来就不好说。徐沅还觉着王淑妃多此一虑:“贵妃这胎,张太医日日都说像是个皇子。如此一来,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都轮不到我生的……”
立嫡有皇后,立长多半就是贵妃,王清惠却又深想一层:“那要是立贤呢?小沅,本朝跟先帝那时候可不一样。先帝四个儿子,就是最不成器的赵王,也是有些治世之才的。”
此话一出,徐沅醍醐灌顶。
同为皇子,也要分三六九等,占不了嫡,占个长也是好的。纵非嫡非长,前朝也不是没有贤王继位的先例。
孩子还没生呢,就要开始担忧他的万里前程。徐沅苦笑一句:“算了算了,还没影儿呢!操心过甚就是庸人自扰,不如随缘来得简单!”
王淑妃听了这句随缘,笑得眉目舒展:“行了,前面就是景阳门,我得先行一步了。”
徐沅顺着王淑妃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居珩又早早地候在了景阳门下。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个宦官怀里还趴着王娘娘心爱的十八娘。
王淑妃若是往雍和宫、长春宫这些地方去,总是很晚才会回来。她回回出门又只肯带知春、袭夏,居珩别无他法,就只能在景阳门下苦等。
此时见王娘娘走近,居珩顺手就把十八娘交给她:“今儿娘娘回得晚了些,十八娘都眯着了。”
十八娘是只两个多月大的小母猫儿,王娘娘一只手托了它,另一只手轻轻摸它的头。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嘱咐居珩:“下回圣人再来,直接就说我病了,不宜面圣,随便打发打发他。”
居珩先是一喜,接着又开始皱眉:“娘娘,那毕竟是圣人……”
王淑妃无所畏惧:“他要肯赐我一死,我反而感激不尽。”
圣人会赐死王淑妃吗?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看着王清惠翩然远去,居珩愣在院里,半天回不过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王娘娘隐秘而肮脏的心思,或许是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
没过多久,王娘娘的寝殿熄了灯,居珩站在走廊上,猜测她应该是歇下了。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一走了之,可又挪不开步子。
这样静站了一会儿,居珩又找到东北角那棵槐树,斜倚上去,不断回忆屋里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从掖庭初见,到内宫重逢,居珩对王娘娘的性子了然于胸——她不是会为宦官动心的人。
这场深宫遗梦,注定只有男角儿粉墨登场。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他居珩实际只是个没根儿的阉人,连男人都算不上。
居珩痛苦地闭上眼睛,借着春雨潺潺留下热泪。
年轻宦官隐忍而低沉的哭泣声还是惊动了内间的袭夏,她没什么心眼儿,听见王娘娘辗转反侧,随口就来:“娘娘,好像是居珩大监在外头……”
恰好这时候知春进来了,替王淑妃灭了小几上最后一盏灯,说:“娘娘夜不成眠,就别点灯了。”
王娘娘往里侧身,想到雨夜孤清,吩咐一句:“叫小中人给他送把伞,再熬一碗姜汤去去寒……”
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床头的知春打断:“娘娘梦魇了,说的都是胡话。内院里除了雨声纷纷,甚都没有。”
“赶明儿叫他走吧,花房那头,离不开他。”
既然淋了雨,总是要养养病的,知春跟王淑妃两个心照不宣:“大监才华横溢,在咱们景阳宫本就是屈才,如此一来,才算相得益彰。”
原来许多事,总还有些克制。如今都敢在王娘娘的寝殿门口痛哭,这个居珩,是留不得了。
袭夏还糊涂着,嘟嘟囔囔替居珩求情:“大监怎了?怎么娘娘和知春姐姐都要撵他?”
王娘娘再不多话,知春反而笑了:“娘娘肯替手底下的人寻出路,想必大监也是乐意的。你好好服侍娘娘也就是了,多话作甚?”
袭夏轻点点头,也不追根究底了。
王娘娘撵了一个内侍到花房,本来不过是件小事儿。但因为撵的是居珩,长春宫还多留了些心眼儿。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消息,别枝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开口就是:“景阳宫撵了居珩大监……”
徐沅回想起居珩看王清惠那种粘腻深情的目光,一时倒不知是福还是祸。当下搁了手里正在看的闲书,问:“知道为着甚吗?”
惊雀算得上内宫百晓生,讲得绘声绘色:“王娘娘稳妥,不单是居珩,还一道撵了两个小中人呢!”
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别枝就又把话接过来:“昨儿夜里,居珩在王娘娘的寝殿外淋了一晚上的雨。王娘娘对他的心思,应该是有所察觉……这才撵了人的。”
还肯把人往外撵,说明王清惠还没糊涂,徐沅长舒一口气:“本来就是烫手的山芋,居珩既惹了王娘娘不快。本宫协理六宫,就罚他去行宫养护花草好了!”
圣人嘴上答应了太后会往坤宁宫去,实则生生挨到了五月初,他才真的肯静下心来,与皇后促膝长谈一会儿。
太后把永嘉公主送回了皇后宫里,有了女儿在身边,皇后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消极。遇着圣人说了些触动情肠的话,两个人彼此都有台阶,自然而然地化干戈为玉帛。
前尘往事多纷扰,圣人也好,皇后也好,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既然中宫身子康健了,圣人就又要皇后把宫务接回去,前些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徐沅总算是能清闲自在一段日子。
至于圣人与皇后这次握手言和,是假意逢场作戏,还是真的重修旧好,徐沅她们这些人也无从得知。圣人与皇后在坤宁宫的一言一行,就像上了重重枷锁的妆匣子一样,外人能看见的,不过只有表皮一层厚重的烟尘。
皇后重新管理起后宫来,又立了不少的规矩。原来徐沅接手的时候,那些懒怠奸滑的奴才被她该贬的贬,该罚的罚,后宫气象焕然一新。
新进宫的两位昭仪也到坤宁宫向皇后见了礼,唐昭仪继续莽撞,谢昭仪仍然谨慎。皇后对着她们轻轻抬手,说了些六宫和睦的大道理就把人放回去。
两个人进宫还是头一回遇见皇后,唐静柔处变随分,而谢霓笙却是多思多虑。
“唐姐姐,你说皇后娘娘,她怎么跟其他几位娘娘不大一样?”
圣人近来常会到六宫走动,唐静柔对眼下的生活心满意足,只说:“有甚不一样的?不都是宽和仁慈的娘娘?”
谢霓笙却不死心:“姐姐糊涂了不成!贵妃绝色,淑妃清雅,贤妃娇俏,怎么皇后娘娘,却是个小家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