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七六、归来对影
放在往日,为着王清惠,徐沅就是夜闯干清宫也干得出来。可今儿,听了惊雀说圣人这时候还在见大臣,徐沅反倒耐了性子,不敢妄动。
近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繁杂,缙云虽然是许维民的关门弟子,却依旧无能得很,把个内阁管得跟烂泥一般。
偏他运气又背,碰着能力超群的次辅杨继业、黄政,根本不服管教,几个人天天在朝上就户部的亏空闹得乌烟瘴气。
内阁不太平,文臣们也不安分。许维民人虽死了,但门生众多,大家联合起来写个甚“万言书”,继续逼圣人给他们的恩师再行追封。
可圣人心里却并不怎么乐意再提追封的事儿,许维民连太庙都进了,总不可能把他推到跟孔孟一般的位置。
那群文臣举子,也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见着圣人对旧派一党下手仁慈,就开始端直臣纯臣的架子。联合起御史言官,不住在朝堂上给圣人施压,一要追封许维民为“辅诚王”、二要严查户部官员贪墨渎职。
这两件事儿,圣人一件也不想干。文臣们总是借着许维民自抬身价,圣人不仅不想追封,甚至还想彻底断了许家的香火。至于户部的亏空,实则就是圣人自己把钱花了,若要问花在哪,第一件就是平抑物价。
现在国库又有了填不平的亏空,大臣们就想起来问圣人要钱。没人敢说圣人花钱花得不对,但国库的亏空却不容狡辩,就只能有户部那几个倒楣蛋来担这个“贪污腐败”的罪名。
朝臣们围着这些琐事争个没完没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圣人在干清宫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对这些各怀鬼胎的人一个都不想理。
好容易熬到人定时分,圣人的耳朵边才清静一会儿。前朝的事情尚未有个明目,一个不加小心,圣人又想起自己昨儿关了王清惠的禁闭,心里愈加烦躁。
赵德胜伺候这位爷多年,心知他的脾性,这时候接过居珩递过来的参茶,笑道:“皇爷,今儿累了吧?”
圣人是有些累,但他却知道今儿还得再见一个人:“长春宫派人来过吗?”
“何止是来过,徐娘娘派了四五拨人过来,就不知她这时候歇了没。”
王清惠叫禁了足,徐沅怎么可能坐得住。赵德胜这句话逗得圣人发笑:“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原就跟清惠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听这话风,赵德胜明白圣人心里还是惦记徐娘娘,跟着赔笑:“咱们宫里的娘娘,都是些好相处的,还没见谁跟谁红过脸呢!”
“罢了,咱们还是去长春宫瞧瞧吧。”
居珩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圣人的一举一动。他还是想不明白,怎么王娘娘那样一个清风朗月的人,就是入不了圣人的法眼。
圣人宠幸徐贤妃是家常便饭,赵德胜给两个徒弟安排好了差事,就跟在圣人的龙撵后头往长春宫去。
徐沅本以为今儿圣人会独自宿在干清宫,所以看到圣人一脸疲态地走进来,还很有些错愕:“您来啦?”
时辰晚了,徐沅已经卸了钗环,换了寝衣,正对着一盘残局冥思苦想。孟旭见她这般随意,先忍不住笑了:“你倒悠闲。”
徐沅赶忙叫了宫女来服侍圣人更衣梳洗,还问:“您用晚膳了吗?我宫里倒还有两个热菜。”
想想也知道,圣人这会儿,没什么用膳的心思。
孟旭净了脸,就往铜镜前坐了,由着徐沅给他解帝冠。看到徐沅眉间一股郁色,便问:“为清惠忧心了?”
徐沅细细给圣人通了头发,等他露出些舒缓的神色,才回话:“是有点儿,你们这样突然吵架,宫里上上下下都反应不过来……”
孟旭今儿很是疲累,直接拉了徐沅的手,把她带到床边。等放了帐子,吹了灯,两个人都平躺下来,孟旭才叹一口气:“我本无意伤她,可她却好像对我,满是恨意。”
徐沅阖了眼儿,轻声叹息:“原在东宫的时候,您敬爱皇后,宠信贵妃,哪怕对我,也花了些心思。可清惠,她这些年消极避世,归根究底,不就是您最初对她的那些猜忌……”
孟旭总嫌弃王清惠忽冷忽热,可明明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处处敲打,王清惠才会在心里畏惧他、疏远他。徐沅虽然没见过孟旭与王清惠私底下怎么相处,但也能想像两个人对坐无言的窘况。
王清惠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哪怕与圣人有些误会,但只要圣人说两句真心真意体贴人的话,许多事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圣人却从来都不管她的心受了多少煎熬。
徐沅是这一堆女人中,圣人还喜欢一点儿的,所以他就愿意给两分体面。像王清惠,她没那么讨圣人喜欢,自然就不能有自己的爱恨怨憎。一旦有了,就是僭越。
可是王清惠,她对圣人,原来也有过期待。
徐沅想起一件旧事:“您与清惠头回互生不快,正逢先昭惠皇贵妃骤然失宠。她茫然失措,就到我宫里哭,我劝了许久,她也未曾真露欢颜。最后也不知您与她说了甚,她好多天都是眉开眼笑的。陛下,她心里是有过您的……”
王淑妃心里有过谁,只有她自个儿才知道。圣人把徐贤妃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小沅,睡吧,今儿有点乏。”
圣人不想再谈王清惠,徐沅想到景阳宫的冷寂,眼睛一酸,还在恳求:“阿旭,我能去瞧瞧她吗?半个时辰也好?”
孟旭心里忽而生出许多不耐,语气加重:“小沅,你别这样。”
徐沅也不想这样,可那是王清惠。她往圣人的手臂上躺,然后就开始一颗一颗掉眼泪,直至濡湿圣人的衣袖。
更深月半,圣人听见徐娘娘低声啜泣,始终都没睁眼:“你只看着她受苦,你从来也不心疼我……她说恨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我是君王,又是夫主,可她却说她恨我。你为了救她,还骗我说她心里有我,她要是心里有我,就不会做这些刺痛人心的事儿。小沅,你以为朕是傻子吗?”
徐娘娘原还压抑着哭声,听了圣人这样的话,反而悲泣不已:“我,我,我并非只心疼她……男女之间,若生怨怼,总是双方都有错。您生性温润,从不主动为难人,可是王姐姐,她,她本来在雍和宫吃酒,吃得好好地……”
哭得狠了,徐娘娘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抽噎不止:“她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欢乐的时光,阿丑在她怀里背贺寿诗,她喜不自胜,还问阿浔多要了两个下酒菜。本来一切都好好地,您偏要把她叫回景阳宫……陛下,难道,难道这也要怪她吗?”
若是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王淑妃自然不会在御前放肆。谁能想到圣人心里也存了许多不服不忿,想寻个契机与王娘娘一吐为快。
圣人有心冰释前嫌,王淑妃却不肯低头俯就,这误会可不就越积越深。
徐娘娘哭得鼻头发红,连发丝上都沾染了泪水,圣人见了她楚楚可怜,又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明明我也很无奈,现在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们一样。”
这话留有余地,徐沅听了破涕为笑,胡乱揩揩脸,只剩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挂在下睫上,而后才说:“阿旭,求您再疼我一回,让我去景阳宫瞧瞧,好不好?”
徐贤妃又是美人计又是苦肉计,明明是为王淑妃求情,却也替圣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这样笑中带泪的徐娘娘,圣人总是心甘情愿受她蛊惑,不过轻叹一声:“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便是。”
一晚上又哭又笑,听了圣人这一句我答应你,徐沅心里才真有了一些安慰。她又主动揽了圣人的肩头,欢欢喜喜跟他道谢:“阿旭,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您更大方的男子了。”
圣人听了,反倒苦笑说一句:“马屁精。”
徐贤妃靠着拍圣人马屁得到了探望王淑妃的恩准,她很珍惜这个机会,第二天只等孟旭去了朝堂,就拿着圣谕往景阳宫赶。
王淑妃哪怕叫禁了足,也依旧淡泊,徐贤妃到的时候,她正在饭桌上用早膳。
徐沅看着王清惠手里那碗白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骂人:“王姐姐!你气死我了!”
王娘娘敢对着圣人叫嚣,却因为心存愧疚而不敢跟徐贤妃狡辩:“这么早,肯定没用早膳吧?袭夏!给你徐娘娘添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