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九九、我自怜卿
成王造反的阵仗,并不小。
尽管南京的精锐之师已被圣人悉数翦除,但孟昕这么多年在封地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姑苏邻近两省俱有虎狼之兵,成王一声令下,即刻从鲁西向上京杀来,东出西进,势如破竹。
战争一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圣人倾全国之力也抵不住腹背受敌。柔然在边境上大放厥词,催促大邶皇帝尽快投降,如此便留他一条狗命,如若不然,就赐孟旭五马分尸之刑,辅以这千里江山陪葬。
孟旭连回复柔然的国书都没写好,成王的兵马就趁势攻占了上京,虽然还没有到杀穿皇城的程度,但实际也就一步之遥。
成王一家虽早已下狱,日子却依旧逍遥。他不过受了些轻微的牢狱之苦,数万精兵将万里河山双手奉上,这辈子也没这么得意过。当晚他便问狱卒要了三壶烧酒,喝得不省人事也没哪个敢管他,谁都知道圣人叫自己三弟逼到了绝路,连皇位都要保不住了。
还有哪个敢去说成王的不是?
看得出来成王这个人对待造反总还是专心致志,还不等兵马进京,他就先摸透了京畿的守卫概况,哪处有多少兵力,他只怕比圣人还熟悉。在这样的精心准备之下,所谓的叛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京城,反倒是那些原驻京畿的将士,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般四下流窜。
如此一来,皇城失守也成必然之势。
逆王叛军从南京打到上京,好歹用了两个月,可攻破神武门,却只用了三天,民间因此还流传着一句佳话,即成王之勇,千古无二。
而在皇城里坐以待毙的圣人,则显得是个十足的昏君了,哪怕找个贩夫走卒来当皇帝,也不至于被人按在板上肆意屠杀。
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圣人失了民心,也在意料之中。
叛军破城而入的那天,是德嘉七年最为普通的一个暮秋傍晚。徐沅那时正领着喜子解九连环,猝不及防之中,宫门外头就有人嚷嚷着成王大军压境,圣人叫困在了文华殿,再出不来了!
徐沅的心从来没有此刻这样凌乱过,她往常虽过得小心翼翼,却也没经过像样的杀身之祸。如今骤然听说孟旭被囚,只觉得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
宫里四处都是刀枪剑戟厮杀的声音,别枝和惊雀来不及思索,拖着徐沅母子就要走:“娘娘!如今陛下自身难保,您不能倒下,怎么都得带着小皇子,寻个出路啊!”
连固若金汤的皇城都破了,徐沅又能去哪找出路?宫人们哀嚎哭喊的声音响彻云霄,哀鸿遍野就在眼前,要想活着,谈何容易。
走到哪都没有一线生机,最终还是红玉领着几个精壮的太监赶来了长春宫,说要带徐娘娘和三皇子先去坤宁宫避难。
叛军攻城,这宫里没有一处避得了难,徐沅心知这个道理。但她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儿子,最终跟上了红玉急匆匆的步伐。
从长春宫到坤宁宫,往常并不觉遥远的一段路,如今却设了重重关卡。徐沅抱着喜子,被红玉和几个太监围在中间,后面跟着别枝和惊雀,这样的队伍实在太过惹眼,很难躲过叛军的剿杀。
红玉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她只护送了徐贤妃母子一半的脚程,而后她就对徐沅说:“叛军这会儿正在前头忙着,东西六宫多有不及,从此处到坤宁宫,您领着三爷,是能行的。奴婢还得去郑娘娘、王娘娘宫里,她们住得远,去晚了就不成了。”
从这话里,徐沅听出一些不寻常来,她一把扣了红玉的手,问:“皇后娘娘,只叫了我与贵妃、淑妃?其他娘娘们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红玉略略低了头:“皇后娘娘体恤您与郑娘娘、王娘娘育有皇嗣,尤其王娘娘又到了临盆之际,不忍断了陛下的血脉。至于其他娘娘们,这时候自然是顾不上的……”
也就是说,如若其他人运气不好,也就是横尸当场了。
徐沅想到王清惠肚子大得连路都走不稳,又不免央求红玉:“你帮我打听着王娘娘的消息,我这里把喜子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就去找她!”
红玉正赶时间,并未把徐沅的话往心里去,只胡乱点个头,先拔腿儿往雍和宫去。
等徐沅真进了坤宁宫的大门,才发现这一处地界也比长春宫好不到哪去,都是一样的兵荒马乱,甚至还有被吓疯的太监宫女,唯有皇后的神志尚且清明。
见着徐贤妃一路奔波,还拉了她的手安慰:“发髻都歪了,我叫点珠重新给你梳一道……”
徐沅却是一口回绝:“娘娘,清惠她还困在景阳宫,我得去找她!”
要不是因为徐贤妃生养了圣人的儿子,哪个这时候还愿意理会她?皇后见着徐沅往外跑,立马出声喝住:“贤妃要往哪处去?外边儿乱成这样,你就不怕竖着出去,横着进来?”
徐沅是听不进这些话的,她看了一眼身前的喜子,又在孩子额头亲了一口,依旧向皇后辞行:“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如我有甚不测,喜子还得靠您和阿浔,多加看顾……”
皇后是不会让徐沅乱来的,她只把孩子往徐沅怀里塞:“这是你儿子,你瞧瞧他才多大,水汪汪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只盯着你,贤妃,为了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徐沅很想反驳一句王清惠不是不相干的人,又被红玉带着郑贵妃母子一齐进殿打断了。
回想起将才对红玉的嘱咐,徐沅便急不可耐地问:“王娘娘呢?她那儿有消息吗?”
原来红玉自己先去寻了贵妃,淑妃却是托付给另一个粗壮的小太监的,此刻便如实作答:“奴婢忙着找贵妃母子,王淑妃娘娘那儿,只好另派了一位大监过去接应,想必就有消息了。”
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徐沅也知道大伙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看着红玉一脸为难,还与她道谢:“原与你没干系,我自个儿去找她。”
说完,转身就又往外走。别枝和惊雀两个人拉也拉不住,还是郑浔先开口劝:“小沅,你胡闹个甚?你留在这儿,兴许你和清惠两个人都还有活路,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清惠我不知道,可你,指定是活不成的!”
活不成就活不成,反正都国破家亡了,连圣人都陷入了绝境,活着也不过就是等死。徐沅把心一横,又想把喜子扔给郑浔:“他们哥俩一向亲厚,你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就,帮我个忙,把他养大成人……”
圣人在文华殿还不知是死是活,这儿就有一个上赶着找死的。郑贵妃又叫青烟和翠雾堵了坤宁宫正殿的门,语气极为不善:“徐沅,我不与你玩笑!”
皇后也跟着发了令:“贤妃,我与贵妃是一样的心思。”
喜子看不懂风向,他只是被皇后和郑贵妃的疾言厉色吓得哭了起来,欲往徐沅怀里扑:“娘……娘……抱……抱……”
屋内的人都只看着三皇子可怜兮兮地哭,希望借此能拦住徐贤妃胡闹。只有阿丑走上前去将年幼的弟弟抱进怀里,轻声哄他:“喜子乖,喜子不哭,二哥跟你骑大马好不好?”
喜子把脸埋进他二哥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二哥,我要娘……”
徐沅被缠得没办法,还是回过身来抱起了喜子,又将阿丑也揽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看得皇后和郑贵妃也湿了眼眶。
等徐沅哭够了,她才想起来没在坤宁宫里见到永嘉公主,又鼻尖红红地问皇后:“圆圆呢?”
永嘉公主总归年纪大些,又要看顾慈宁宫的太后。皇后纵然有心叫她,也是枉然:“你哭昏了头不成?慈宁宫里有太后,圆圆还能弃她祖母而去?”
皇后话音刚落,红玉派往景阳宫的太监就连滚带爬地进了门,开口就是一句:“皇后娘娘,大事不好!淑妃娘娘胎动异常,怕是要生!情势危急,奴才们不敢胡乱攀扯,特请娘娘示下!”
早不生,晚不生,偏偏今天生。妇人产子本就艰险,又遇杀孽,王淑妃这一胎生不生得下来,就纯看命了。
若圣人真有什么不测,阿丑和喜子是一定要保住的。尤其是阿丑,他已经成才了,就算成王阴谋得逞,只要这个孩子活着,就还有王朝复辟的希望。
这是吴皇后心中唯一所念。
至于淑妃肚里那个孩子,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手:“接生嬷嬷和乳母景阳宫都是现成的,皇城已破,太医再请不到。今非昔比,清惠此番生产,就只有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