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一百零九、秋水远照 - 榴裙娇 - 鹅儿水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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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一百零九、秋水远照

宫乱刚结束那一两年,前朝后宫都还算太平。朝堂上要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后宫的娘娘们也总是心有余悸,各个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就没多少心思惹是生非。

徐沅两年前的一场大病似乎真把圣人吓到了,他除开对长春宫格外厚待,如今也肯对后宫其他的娘娘们好言好语了。

这不,德嘉十年的初秋,就正碰上王德妃娘娘的生辰。

要依着往年的成例,圣人无非赏三杯两盏淡酒下去做样子,可赵德胜今年再看龙椅上那位爷的言行,总觉得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多问上两句为好。

“皇爷,按理说王娘娘的生辰本轮不到奴才多嘴。只不过她去年晋位份,您这头就无甚可表,往年她过生辰,您也总是不咸不淡的。到底是生育过寿春公主的人,您看,今年要不要亲去瞧瞧德妃娘娘,当真是成全您二人多年相依相伴的情谊。”

王清惠近来的模样尚算讨巧。圣人想起她脸上丝丝缕缕又影影绰绰的笑,倒没说甚煞风景的话,只搁了御笔假意叹气:“清惠过生辰,哪一年不是阿浔跟小沅两个人守着她?今年估摸着也还是在坤宁宫把酒言欢,她们热热闹闹好姊妹,朕去了,只怕还要像往年那样吃闭门羹。怪没意思的。”

听这话,就知圣人是有意往王娘娘身前凑的。只要圣人这里有意,余下的事,怎么都能安排。

赵德胜一面收拾圣人随手扔到地上的奏折,一面谄媚道:“这些都是小事。王德妃娘娘如今变了个人似的,她也是要满三十岁的人了,哪还会像以前那般意气?只要您乐意陪她过生辰,奴才怎么都能周全。”

接下来三、五天里,赵德胜便各宫到处招呼,先往坤宁宫、长春宫跑,请郑皇后和徐贤妃务必不要另给王德妃庆生。

然后又到景阳宫给王娘娘报信,大概意思就是说生辰那天最好还是要像模像样地描眉画鬓,圣人要亲自来替王德妃娘娘满斟寿酒。

最后回了干清宫,又对着圣人好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话里话外都是要圣人好好跟德妃娘娘相处,彼此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大人了,再别闹小孩脾气才好。

赵德胜这样费心,郑浔和徐沅自然不会添乱。她俩只盼着王清惠好,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

真令赵德胜觉得意外的,反而是圣人跟王德妃。这两个别扭了十多年的人,竟然真有那么一个夜晚,心平气和地对坐,两个人的脸上都只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小秋良月,香浮宝鸭,台上唱祝寿曲的戏子伶人四散而去,可景阳宫的香烛灯火却依旧锦绣辉煌。宫人内侍们来来往往,满堂欢笑。

从东宫到内宫,王清惠身边第一次出现此等繁华景象。天家富贵本迷人眼,她却跟没看到似的,一味只忙着共圣人举杯对饮,和圣人交谈玩笑。

圣人也不似以往那样生冷,虽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可听,却还知道托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劝王德妃的酒。

“你原是雅量,我以前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今夜的酒是混着黄梨泡出来的秋露白,带有些许果子味儿,并不算烈。但孟旭三杯下肚,还是说起了醉话,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清惠不怕吃酒,却很容易上脸。这会儿已经两靥微粉,说出来的话豪气干云:“不是我爱说嘴,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徐沅,您这位皇帝陛下又拿正眼瞧过谁呢?事后诸葛,多有意思……”

她这样一句接一句地嬉笑怒骂,孟旭就知道,原来王清惠这样的冷心菩萨也是能俏皮活泼的。

她不再是东宫那个对枕边人避如蛇蝎的太子昭仪,也不是后宫中面冷心淡的王德妃娘娘。尽管她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云髻一丝不苟,罗衣软雾香云,乍一看,连眉眼都还是旧眉眼,似乎并无多少不同。

可孟旭这样遥遥看她,总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哪处变得不一样了。

他想起他们上回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她总还是霜雪一般的人物。何至于今夜,就变成了一濯平湖,唯余静谧呢?

孟旭忐忑地朝王清惠伸出手,几乎不遗余力地将她的手扣在自己膝盖上,又问:“咱们……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

那时候,孟旭是踌躇满志的,他总以为清惠会对过往种种释怀,毕竟她这些日子以来,是那样的温柔敦厚。

孟旭总侥幸地想,时间会将一切都改写,曾经一身傲骨的王清惠,最终也会变成郑浔、徐沅那样进退都合乎帝王心意的女人。

从被圣人拉了手,清惠的头就一直低着,她在看他们十指相扣的地方。嘴里发出嗤嗤声,像是在笑。

可当她再抬眼看向孟旭,却出人意料地满脸泪痕,她颤抖着声音问:“您来了,您又走了……您知道我无法拒绝。可我又实在没有阿浔、小沅那样的好脾气……彼此为难了这许多年,还不够么?”

听了这样凄苦的话,孟旭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拿回来,清惠的眼泪簌簌而落,他不敢替她擦。

十数年的光阴过去,孟旭对这宫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带有愧疚。经历过叛军屠城,今天的王清惠再说任何大逆不道的话,他都不好意思再像当年那样仗着皇帝身份高高在上地处罚她、冷淡她、责怪她。

她是差点惨遭叛军屠杀的人,她为他诞下过并无生息的女儿,他们之间早已债台高筑,再不能像昔年那样只谈你情我愿。

孟旭后来又劝了清惠几杯酒,盛宴终了,他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在景阳宫留宿。反而夹着尾巴地去了长春宫,徐沅问他怎了,是不是又跟清惠闹气了。

这位不可一世的君王却只是苦笑,并不作答。

徐沅见圣人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深问,只躺在床上琢磨,翌日还是得往景阳宫去一趟,至少要看看清惠是好是歹。

徐贤妃的盘算并不坏,奈何世事难料,景阳宫当晚就乱了起来。圣人一走,王娘娘就犯了高热,周身烫得骇人。

袭夏一开始误以为自家娘娘是酒醉发烫,又因为这酒是跟圣人喝的不敢声张,只鲁莽地服侍王德妃喝了几大碗公的解酒汤了事。

等到了后半夜,王清惠的意志越来越昏沉,原先的高热尽退,她那单薄的身子反倒冷得像块冰似的,好几床秋被也捂不热。

袭夏急得在病床前乱转,又命人烧了热水,笼了炭火,一遍一遍用热水给王清惠擦身子。

等把她半边凉透的身子擦得有些热乎气儿了,袭夏就喜极而泣:“您醒啦?可吓死奴婢了……”

王清惠这一场梦,大概要做到头了。景阳宫还彻夜点着银烛,她觉得有些碍眼,便叫了袭夏的名儿:“叫两个人把游廊上的宫灯取下来,我看着晃眼睛。”

话音刚落,小宫女又另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上来。

王德妃娘娘的身子到底是何情况,袭夏比外人知道的多。

她也不去管那些无谓的灯烛,只从小宫女手里接过药碗,往王娘娘嘴边喂:“外人看起来,您比往日温柔可亲……可奴婢却知道,您是连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都骗的人。这两年多以来,您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在人前,您对着所有人都笑,可在人后,您却是梦魇缠身。午夜梦回,从来都在唤寿春公主并知春姐姐的名字……若您肯想开些,奴婢明儿就去请太医,与您好好瞧瞧病,行么?”

怎么能请太医呢。

王清惠就是想慢慢把自己熬死,或者借逆龙鳞之名,问圣人要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在宫里这么久,她已经烦了累了,厌倦至极,就想清清静静离开这儿,再寻个新去处。

王德妃这个人,是真的形同枯槁了。

汤药喝下去,王清惠的身上却没有出现想像中的温暖熨帖,反而灼伤了脾胃,扶着床沿重重咳嗽起来。

袭夏再想不到王德妃的身子已这般虚弱,只当是熬药的小宫女偷懒,连救命的药都不肯用心,便对着门口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好一顿骂:“作死啊你!”

小宫女不敢跟掌事姑姑强嘴,眼里包着泪花,委委屈屈跪下来磕头请罪。

王清惠心知自己这病与人无尤,便笑着朝那小姑娘招手:“你且下去罢,这有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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