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孟樘番〔上〕美玉缀罗缨
(一)
孟旭在怀山郡主的婚宴上大醉而归,随后便一病不起,无心朝事。只下令太子孟樘全权监国,裕王孟桢从旁辅佐,各大臣悉听调派。
就在徐沅过身十数年以后,郑浔领着几个孩子,终于走到了权力顶峰。
阿丑封太子跟喜子晋裕王是同一天,两个儿子一齐到坤宁宫拜见皇后。郑浔一手搂一个,哭得停不下来。
人就是这样奇怪,无权无势的时候总盼望大权在握,可真当把什么都握在手里,却又体会不到苦尽甘来的畅快和得偿所愿的欣喜。
郑浔那颗心,只有寂寞,浩如烟海的寂寞。
她用纱绢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阿丑和喜子看她这样,就也跟着哭。
晚间那顿饭的时光,就被他们娘仨这样哭过去了。
后来,郑浔哭累了,就静默下来,呆呆地望着烛影闪烁。她不说话,两个孩子也不会多嘴。
在场的三个人其实心里都清楚,一场权力角逐的结束,就意味着下一场龙争虎斗的开始。
孟旭老了,史书的空白页,该留给年轻人了。
郑浔终于扭过头去看她那两个丰神俊朗的儿子,一个太子黄袍,一个亲王服制,简直跟多年前的孟昶、孟旭如出一辙。
所谓今日,不过昨日重现,明日预演。
“今儿本是你们兄弟的好日子,我这个当娘的,原不该哭,奈何实在伤心……”
郑浔一面说这话,一面又开始擦眼泪。
郑皇后是个十分平和中正的嫡母,孟桢打心眼儿里愿意孝顺她,便先开口劝:“您做母亲的心,二哥与我都明白的。”
随后孟樘也说:“娘,您放心,儿子们都已经晓事了。”
可郑浔那眼泪,却还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十数年过去,她总忘不了旧人。
又说:“你们是兄弟,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我跟小沅共同疼爱过的孩子……若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有甚不好,我与她旧时的牵绊,就再也没有了……儿啊,儿啊。”
孟樘看着痛心疾首的母亲,忽然发现,原来岁月催人老,竟然都是真的。他那位风华绝代的母亲,而今却是美人迟暮,为了周全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极尽哀求。
她希望他们能做些跟先代君王不一样的事情,她希望兄弟阋墙,妇姑勃谿再也不要发生,但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或者说,身为一个女人,她从来都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
孟樘感到些许悲哀。
数年沉浮,父亲的权柄最终移交到自己手中,孟樘本以为他终于要站上开天辟地的高台了,可就在此刻,他生母的哀求随之而来。
权力是多么好的东西,竟然也无法荫蔽每一个人,更有甚者,还会带来无休止地臣服、畏惧和膈膜。
一朝权在手,就连郑皇后都担心自己儿子得势张狂,更别说其他人。
孟樘转过脸去看自己的三弟,孟桢也抬眼望向他二哥,他们的眼神依旧澄澈,却再也不能像小时候分吃一块米糕时那样无拘无束地对笑。
他是太子,他是亲王,他们是兄弟,却又不只是兄弟。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孟樘尝试着写下自己的答案,他撩开外袍,重重地给郑浔磕头,说:“儿子向您承诺,有儿子在一天,宫里宫外,朝上朝下,必定永保太平,不见奸邪!”
他一说完,孟桢也“噗通”跪下去,哭道:“儿子没有二哥那样的气魄,以后的日子只想多多地孝敬您……从我娘过世,就剩您最疼儿子,母后,您别哭了……”
做哥哥的心胸宽广,做弟弟的安守本分,日后总没那么容易反目成仇。
这样就够了。
郑皇后像得了莫大的宽慰似的,又把两个孩子拉起来,轻轻拢在身前,温柔地笑。
孟樘、孟桢两兄弟在坤宁宫推心置腹地说了会儿话,再出来,天就已经很暗了。
圣人册封太子、亲王,自然也给两个儿子赐了宅邸,只不过现下圣人病着,便召了诸皇子在内宫暂住。说白了,也就图一个床前送终。
行至岔路口,孟樘要回重华宫,孟桢却背身走向披香殿。
其实刚刚他们两兄弟已经互相道了别,可孟桢转身那一瞬间,眼里却仍有千言万语。
孟樘看到了,便停下脚步,含笑问:“子立,你有心事?”
从孟樘大婚后,他便不再唤孟桢的乳名,反而随太子妃改唤表字。
“二哥,我将才说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肺腑。”
孟桢还急着为坤宁宫的那一番对谈证明,孟樘却只像儿时那样伸出双手捏了捏弟弟的臂膀,悠悠道:“你我兄弟,无需多言,做哥哥的都懂。”
一直被宠爱着长大的幼弟,一直肩挑大义的兄长,他们之间,本就该这样坦诚。孟桢最后也笑:“多谢二哥。”
然后他们兄弟就平和地各自回宫。
(二)
东宫虽然也有好几位侍妾,但都是太子妃凭一己好恶纳的,孟樘都不怎么喜欢。
他回了重华宫,真心想见的人,还是只有他那个不冷不热的嫡妻,萧书玉。
也难怪外头人总说,皇太子殿下哪里都不像圣人,只有在妻妾一事上,父子俩总差不离。圣人年轻的时候偏宠已故的章宁皇后,他生的太子,就也放着好好的官家小姐不爱,偏偏钟情一个屠户出身的小娘子。
这说来就是另外一桩趣事了。
萧书玉这个妻子,是孟樘自己选的,他实打实地,很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