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方便面(二)
闻堰回来时,刚巧在府门口碰见了捂着手夸张哀嚎的方夔和一脸焦灼的殷惠春,正急急往外走。
殷惠春无比恨铁不成钢,又气又心疼。她刚在方沁如面前开了个关于闻昭穗日后选夫家的话头儿,方沁如正要被她套话出来,那不成器的东西便失张失智跑进来,直叫唤要出去找郎中。
“哎呦喂——”
殷惠春的思绪又被方夔的痛呼打断,她回首想查看状况。第一眼没见人,心里狐疑方夔为何忽地不见了,随后一低头,好嘛,人可不就在地上歪坐着!
方夔光顾着低头看自己的手,脚下步子慌乱又飞快,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朱门旁的门戟。冰冷的铁器在他前脑勺咣当作响,方夔栽了个跟头,眼冒金星。
“快起来!脸面都给你丢尽了。”殷惠春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只想赶紧带他离开。
“我不是不想起,只是胫骨好似伤到了,一抽一抽地疼。”方夔五官挤成一团,瞧着很是痛苦。
他一手捂着刚刚被撞的脑壳,手背印着一片显眼的红肿,上面冒出了好几个被烫出的水泡。另一只手覆着小腿胫骨,觉着浑身都疼。可惜人就长了两只手,对于此时的方夔来说很不够用。故而他现在的模样狼狈滑稽,像是刚挨过一顿揍。
看门的小厮前来搀扶,才触碰到方夔衣角便被他一巴掌推开,没声好气道:“你没长眼睛?看不出本公子的腿伤了吗?笨手笨脚,生怕我感觉不到疼是吧?”
纯粹是发泄烦躁,小厮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说,立在旁边不知所措。方夔没什么本事,却有那大少爷脾气,作为长孙从小被捧着长大,别说伤了,连委屈都没怎么受过。今日却活像犯了几年积攒的水逆,从头到腿都伤一遍,他心里憋着恼火无处可发,感觉自己伤势严重得很。
他潇潇洒洒摇扇前来看表妹,本是才子探望病美人,之后再乘虚而入俘获芳心的佳话。可原本虚弱的、需要关怀的寂寥病美人怎么还能在油锅前虎虎生风?而自己这倜傥公子哥却惨遭油花飞溅,局势完全反了过来。种种突发情形和从前他诱骗觅求姑娘的套路与经过大相径庭。若非他及时用手遮挡面部,后果不堪设想。
岂有此理!
殷惠春知方夔一贯秉性,猜他可能是故作夸张却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伤,正打算伸手去拽一把。她儿子这样的好相貌,还有那双执笔为文作画的手,若是因今日这趟好心探望遭受无妄之灾,她殷惠春也绝不会让方沁如那母女俩好受!
尽管……她还没想好以什么方式让她们长个教训,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夔儿送去医馆,万不可落下病根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外甥为何卧倒在我家大门?”一道中气十足之声砸过来,方夔猛地抬头,朝那处看去。
闻堰就在不远处目睹了全程,他不想与方家这二人打照面,还得费心说几句客套话,原本打算等着他们上马车离开再进府。谁知他们在自家门口磨磨唧唧,迟迟不走。闻堰懒得再等,直接翻身下马,将马鞭抛给随从,阔步走来。他问得简洁,仿佛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啊……外甥今日来拜见姑母、看望表妹,不甚被热油烫伤,正打算去医馆,谁知在姑父家门前没留心以至栽了跟头。姑父不必为我担忧,一点小伤罢了,我无碍的。只愧疚今日主动来探病表妹却因意外之事匆忙离开,实在失礼,日后必定再次登门致……”
电光火石间,方夔还谨记自己要给闻将军留个好印象,压下痛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上圆滑。
想必此时在闻将军眼里自己也是个不轻言伤痛的大丈夫吧!说到最后一句,他心下暗喜,下回再上门致歉,那就又有一个来闻府的借口了。自己受了伤还如此诚挚,闻将军怎会有推拒的道理?
闻堰嫌他啰嗦,直接上前单手将方夔架了起来,在自家门口歪歪扭扭像个豆芽菜成何体统?他自己不觉丢人,闻堰还不想让左右所住的贵胄看笑话呢!至于他口中的伤?闻堰久经沙场什么伤没见过,方夔三句话不离嘴的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矫情多事。
堂堂正正的男儿,举止如此扭扭捏捏,瞧着让人不爽利。
于是方夔的长篇大论才开了个头,便被闻堰的动作打断。毫无防备中,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牵扯到抽筋的小腿,他不由痛呼:“嘶——”
“怎么?外甥的伤看着不太妙啊。”闻堰将他扔给小厮扶着,心里不耐烦,脸色也沉。
“并非是因为伤,我只是、只是许久未见姑父,遂觉惊喜而已。没错,姑父军务繁忙,这不,难得见您一面。”慌乱间方夔又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嘴里血腥味弥漫,斜上挑的眼角泪都出来了,他还犹自辩驳道。却因舌头刚被咬到,说话囫囵不清,仿佛刚喝过一大缸酒。
祸不单行,俗话诚不欺我!方夔觉得自己今日受的伤害太多了,出门前就应该看看黄历的。随即又埋怨起殷惠春,若不是母亲今日拉着他来闻家,他怎么会受这份罪?
殷惠春也看不下去了,赶忙示意小厮将方夔半拖半拽送上马车,向闻堰知会一声便也跟着上了车。
“快去最近的医馆。”她吩咐车夫。
马蹄蹬蹬,临走她仍郁闷不已。总觉得一切本该顺遂,就像两年前那般,将方沁如哄得迷迷糊糊,随后应有尽有。谁知这一回怎么如此艰难,问题偏偏就出在……
再次想到闻昭穗,她眸底变得狠厉。
小姑娘家,诗书礼仪不通,净学会了些心机手段。之前是她疏忽,不想和小辈计较。之后么,她真想看看闻昭穗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方夔虽不算精明又好色懒惰,但也不是傻。靠在马车上一寻思,终于意识到是表妹摆了他一道,她还做出一副无辜样子。方夔恼怒不已、眼神恨恨,联想到闻昭穗那张脸、那身段,又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哪怕生的样貌再好,既然算计他,就合该好好收拾一番。
“娘,之前你从那贱人房里搜出的依兰香还在吗?”方夔往手背上的泡吹了口气,幽幽道。
依兰香,催、情所用,香料也难得,没有旁门左道是弄不来的。
好歹是自己肚里生出来的儿子,殷惠春即刻会意,抬手将车壁镶嵌的窗棂关紧了,舒了口气,手指撑着下巴盘算道:
“你倒是提醒我了,身为女子,最重的不过是名节清白,如此……事情便好办多了。呵,她爹娘就算看不上你也得给这口气咽了。她这般害你,给些补偿也是应该的。表兄表妹打小亲近,算不得委身。你小子惯常吃着碗中的想着锅里的,给我听好了,事成后无论纳妾还是我管不住你,事成之前别跟你院里那群碍眼的小蹄子弄出什么糟心事,至于名分,等正妻过了门再议。”
“是是是,全听娘亲吩咐。”方夔连声答应,脸上显露出阴险,如沟里的一滩白泥。
*
花厅内,方沁如缓声问询闻昭穗:“阿穗,你实话与我讲,方夔手上的烫伤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她刚刚就猜到了此事并非意外,以闻昭穗做饭对火候锅碗的掌控,怎可能恰好不小心让油溅到旁人身上,而自己又毫发无伤。她眼中满是不赞同。
简直是胡闹,怎能随意用热油伤人?
“阿娘不知,他那双手都快贴到我身上了。女儿实在反胃,就拿了点油去泼他已是客气。就这样您还为他说话,是觉得女儿就活该遭人轻薄吗?”闻昭穗委屈道。
她说得半真半假,当时方夔还未近她的身,只是一对上那副色眯眯的眼神,她就忍不住作呕。闻昭穗知道那对母子的肮脏心思,便更恶心了。
“什么?他怎么敢……”方沁如大为诧异,尾音都颤了颤,随即拉过闻昭穗的手,细细查看她状态,气道:“那混账东西,连你都敢觊觎,泼他一锅油也不为过。我说呢,怎么夹着尾巴走得那般情急,原是怕露了馅。”
“他去厨房找你之前,我瞧着还很是守礼,原本还打算将那几个新铺子交给他打理。可我之前也从未看出他是这种混账,怎的今日……”方沁如回忆着,面露复杂。
方夔在她面前一向装得很好,也不怪方沁如一时难以接受。
闻昭穗坐在她身旁圆凳,苦口婆心道:“阿娘千万别被表象骗了去,就连聊斋里的妖啊鬼啊出来作恶还得披张人皮,您说这人的蔫坏心眼子不比那鬼怪更多,又怎会把祸心都拿毛笔蘸了墨写在脸上?”
“还有大年初二咱们去外祖母家那回,您记不记得……”见方沁如动摇,闻昭穗也不顾展示方便面了,一句接着一句递进,到最后方沁如只不仅想用热油烧死方夔,还想立刻去方家讨个说法。
“什么?那孽障竟敢做出这等事!”
不愧是夫妻多年,闻堰知道后第一句话与方沁如大差不差。之后的反应也是想拿刀去砍了方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