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局外人(一)
是那个梦。
阮北晴放下笔,没敢再写下去。
阮文善离世后,她曾一度被噩梦缠身。正是梦见了这句话,她才摆脱梦魇。可随后,她也没有一次再在梦里见过自己的父亲。
对她而言,这个梦好像是一段话的句号,或是故事的最后一章。
她害怕继续写下去会有无法补救的事情发生。
忽然,脑中传来了“滴滴”的声响。阮北晴意识到是智能眼镜的问题,惊觉自己虽然关掉了眼镜,却也接入了学校的网络。
再联系到本子上的这句话......
——是了。
会不会就是那时,有人窥探了她的意识?
“啪嗒”一声,笔滚落在地上。
阮北晴赶紧合上牛皮本,过了许久才把心跳平复。
那一晚上,她从半夜熬到了凌晨,分明知道赵霄大概率无碍,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因为危险隐患最大的人成了她。
她没那么傻。在接入网络前,她有意识关掉了大部分权限,可她也明白,在下一次异变发生之前,她再不找到一条出路,就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
好在安凉曾经提过,还有个致力于让人类和机器人和平相处的组织。
而加入协会的路径,比阮北晴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她问了一下安凉情况,后者若有所思,“怎么会对这个组织感兴趣?”
“因为我有一个朋友......”
“她啊。我带她出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大问题,放心,我看她面相还挺好,福大命大。”安凉回应道。
阮北晴不知她是怎么给机器人看面相的,一时哽住,“哦。”
“如果是因为她的话......”安凉写了一串地址和日期给阮北晴,“你按照日期来这个地方吧,如果碰见守门的人,说我名字就好了。”
安凉写的地方藏在一栋塔楼的地下层。
这曾是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更曾一度作为重要赛事的举办之地。时过境迁,这些楼房临近产权期限,租住的人越来越少。加之农田一步步被开发成高新技术基地,繁华一时的街巷最终人去楼空。
林立的高楼之中,这栋几十层的塔楼十分矮小老旧,进出的居民就如同楼宇一般,皆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人。
偶有几个蹦跳的孩童和年轻的恋人,却都是此地的租客。即便这里房价很高、房间很破,但在人们生活空间日益被挤压的当下,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带的玻璃栈道大约建成许久,被浸染得发黄,还有擦不掉的彩色广告纸页,红漆的盖章随处可见。果然不论社会怎么发展,楼宇建的多高,总有小广告如影随形,挣扎地存在着,想方设法地引起大家注意。可惜人们并不会在宽广的玻璃平面上注意到仅占千万分之一面积的小广告,就好比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这飞速转动的时代滚轮之下,不会注意有哪一粒微尘追了上来,或是飞了出去。
阮北晴在一堆商贩之中找到了入口。
她按照纸条所写找到了楼,却找不到地下室入口。寻了半天,才知道入口处是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铁门,门前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老人,像是在看守着门。
阮北晴拿出写有安凉字迹和名字的纸片,“我是师姐推荐来的。”
老人目光浑浊地看向她,“你挡住太阳了。”
这鬼天气哪里有太阳?阮北晴只好换了个位置,“爷爷,能让我进去了吗?”
忽然听见一阵哄笑。有人对老人道:“李大伯,现在看不见太阳了。”
“不可能。”老人坚持道,“这里是南面,一定能看见的。”
“桂枝最近怎么样了?”
也不知这“桂枝”是何人,老人的眼睛亮了些许,“她啊,她还在英国留学呢,再过半年就回来了......”
“已经过去三十年啦,桂枝不会再回来了。她不在英国,早去了‘阴国’,李伯,您把自己骗了三十年啊。”
话毕,老人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如泥塑般僵了片刻后,抬头看天喃喃,“是吗?”
他的眼神回归了清澈,唯一的清澈变成了眼泪,跌入浑浊的泥地里。最后他柱起拐杖,颤巍巍地让开门,回到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屋里。
“桂枝是李伯的女儿,当年去留学时候赶上酸雨,飞机坠机了。”旁人见阮北晴一脸错愕,感慨着解释道,“我们这里经常能看见飞机,晴天看得见,阴天只听得出声音,李伯就坐在门前看。那时我们还说是他们一家的命不好,谁知道酸雨越来越多,现在再也看不见了。”
阮北晴看向了门前一方石头。
那块石头被摩擦得锃亮,显然是有人经常坐着的缘故。她看着黢黑的楼洞口,将书包里的帆布包垫在了上面。
地下室的灯不是很好,墙壁上的涂鸦更凌乱了,嘈杂的声音从走廊一直传到洞口。阮北晴一推门便嗅见一阵混杂的气息,屋里的人竟然不算少。
阮北晴塞了一颗薄荷糖,抱着书包走到角落,观察着众人。
屋内很是开阔,中间也并没有阻挡物,人们却自觉分出一条小道,划成了两大拨人。其中一波正因为什么事情争得面红耳赤,另一波则相对和缓些,看向对面的眼神也充满警惕。
她察觉到了微妙的隔阂,看了看表,就快到安凉所说的时间了。
身旁有人道:“不去站队吗?”
正是协会中的学长,或者说,她的老熟人温殊。
此刻两人都身处人群之外,成了俯瞰一切的“局外人”。
阮北晴见他身旁没有一个人,以为他是在躲避什么协会内部的团体小斗争,“看来这里的竞争也挺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