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入眠的人睡得不踏实。

今夜的梦境是深海的质地,晦暗，潮湿，身躯不断向海底飘落,满眼都是摇荡的水波。

怎会有鱼尾是黑色的？

——纤细精巧的漆黑鳞片,其表面如流淌着涔涔的泪水般晶亮。那或许就是眼泪。虚无的生命使人失望,对人间失望的人当然会流下眼泪。

鱼尾，唇瓣，冰冷地缠住她。

彼此都忘却了自己想做什么，直到在漫长的吻之中耗尽耗尽了共用的氧气,跃动的心快要击穿胸腔，肺干涸犹如枯掉的花,求生的本能促发了新的行动。

水面破碎，黑暗哗然，偌大的浴缸像波荡的湖,双方相互揪扯着衣领，讲不清是谁将谁拽出了水面。

凝定的对视,疯狂的心跳,急促的呼吸像对流的风一般碰撞。

“……你……你疯了么。”

平日里倨傲冷冽的语调荡然无存,她的话夹杂着喘息，轻到不易听清，却听得出诧异。很显而易见，他对于她的“谋杀”,是超乎她的意料的。

而他咳嗽着,颜色很深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面孔由于险些窒息溺亡而弥漫着病态的红晕。

遮眼的绷带不知道散掉漂到哪里了,她难得直面着他的全脸，可他看起来明显是不甚清明的,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刚被救起的落水者一样缺乏安定感，亟需被人给予用力的拥抱和安抚。

胆小鬼一旦敞开内心就必须被回应，否则就会痛苦到死去。

“咳……咳咳咳咳咳……或许吧。”

长而浓的雪白睫毛储着许多水，令她睁眼很困难。他擡手抚上她面庞，手指为她撇去睫毛上的水，紧接着就俯首又吻了过去。

水草似的阴冷粘稠的人，一旦被其缠上就休想挣脱。

“太宰……唔……”

才从水底出来，还在大喘着气，就再次被吻住，她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但这太正常了，这个人可是太宰啊，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弄懂他。

后颈被五指扣住，背抵着浴缸壁，曼陀罗花在唇上绽放。

许久。

她恢复了些气力的双手推开了他。

“好些年过去了……您一直记着我吗？我现在完全记起您了……”

“您不愿意爱我的话，那时候为何要救我呢。”

“本该在许多年前就死去的人，是因为您才活到了今日。”

海妖锁定了猎物，黑发少年不放开她，水涔涔的黑脑袋埋在她颈间低声呢喃着。

“刚才您主动吻我了……”

“你也喜欢我。”

“素珠是喜欢我的，很喜欢我的……”

不再讲敬语，还直呼名字，恋人般亲昵黏糊的语调。

多狡猾的一个人，把不确定的事情以陈述句的口吻讲出来，也像是个蛮横的孩子。她想。

“……好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我想不通这个谜题，你是出题人，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看着我好不好，选我好不好……”

“……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还要保持笑容，这真的好难……”

——请不要靠近我又疏远我，请不要与我耳鬓厮磨又视我如路边的石子，请不要让我嫉妒得发疯又必须维持彬彬有礼。

——请不要早就认得我却装作才认识我。

她感到自己直面着充斥瘴气的秘境——剧毒的雾霭散开，藏在雾中的黑色花朵现身，敛起虚假的笑，卸下尖锐的刺，她看见了花的核心，他纤敏脆弱的本貌。

“……太宰，”她说，“我对你——”

喜欢，却也没那么喜欢。

这残酷的话语尚未讲完就被他打断。

“如果我死在今晚，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他轻轻地笑着问她，湿漉漉的眉眼弯弯的。

“……”

黝黑的眼睛盯住她，她完全确信，如若自己说的话不对，他真会在她眼前自杀。

这一夜太漫长了，该结束了。她想。

她用心音呼唤系统。

[让他体力不支陷入昏睡，再把他捞出浴缸。要确保他人没事。]

[遵旨。那么您呢？]

[我……要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嘀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