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海之波澜
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这句话,真的很让人浮想联翩。
沈穆此时的心绪正凄凛着,闻言也只是淡淡地接了一句,“与二大王相较的话,还是国主更似女儿家一些。”
他是明察秋毫的断案高手,不经意的一句话说出口,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便蹙了起来。
国主身高不过五尺,身形纤薄如纸,平日里皆着曼度的衣冠,繁复华丽的布帽子一戴,压住了眉眼,使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眼下回忆起来,虽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却依约有几分女儿家的纤骨。
“二大王,国主的模样你可记得清?”出于职业敏感,沈穆不免出言询问。
“烧成灰我也记得。”李灵均夸张地一挑眉,“眉毛弯弯,睫毛长长,眼睛又圆又黑,像唢呐的黑哨片……”
他说到这儿,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晚他情不自禁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国主红润的唇,这下好了,话也说不出了,双手抱住了头痛苦地低了下去。
“阿耶说我是纨绔,平日里听曲吹唢呐,正事一样也不干,迟早走上邪路,从前我还不服气,如今却悲哀地发现,阿耶说的对,这条邪路我果真走了上去。”他把头砸到桌面上,语声痛苦地说道,“你都不知道这两晚我都做的什么邪梦!”
沈穆不知道,也不想了解,短暂的好奇过后,便重新恢复了忧愠,这种情绪说不上从哪里来,也不知因何而起,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血都上下不贴,没有依托。
“梦能有多邪?”沈穆顺着二大王的话音接了句,自己的心却乱了,仰头饮下杯中酒,搁下酒杯时,眼睛里就换了一种情绪,“有的梦的确很邪。”
李灵均难得在沈穆这里找到共鸣,免不得抬头看他,“你也做过这样的梦?”
“梦有种种,二大王做的是什么梦?”沈穆绝不是一个容易被套话的人,“可是邪气亢盛,侵入脏腑,使魂魄不安的那一种?”
“是是是,正是这种。”李灵均一连说了好几个是,若有所思,“不光如此,还使人咽燥口干,魂飞魄散。”
沈穆就拿杯子碰了他的杯子一下。
李灵均难得敏锐,抬起眼睛看着他,“怎么,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不曾有。”沈穆简洁利落地否认,接着问道,“二大王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李灵均思考着他的话,心情低落,“一切真相大白,国主不日就得回到海外去,倘或阿耶命本大王出使海外,那我往后的人生还能有些色彩,若不然,就只能在中土郁郁不得志,孤独终老了。”
“二大王若是真喜欢,千里万里随之而去就是,顾影自怜不似你的作风。”
沈穆这句话一下子将李灵均点醒了,是啊,他是行二的皇子,没有政务国是上的担当,平日里本就浪荡行走,倒不如去海外的游历,沈穆说的对,琉璃海又没盖盖子,他什么时候去,岂不是随自己的心?
想通了这一茬,李灵均的情绪就重新高昂起来,打算着等小提一从宫里走出来,就同他谈一谈。
“那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不打算做本大王的妹婿了吗?”他把自己的情绪理好了,转过头就来关心沈穆,“说实话,阿耶对你的喜爱朝野尽知,不然便不会让你同小鹅做戏——要知道,小鹅在我阿耶膝下长大,阿耶十分爱重,绝不会轻易让她出降。”
“臣以为,做不做国婿,要看的不是陛下的喜爱,而是公主的喜爱。”沈穆垂眸,视线落在杯盏中清澈照人的水酒上,“不过说这些已无用——”
“自然无用,阿耶说你与谢家的二娘子将要成婚,我妹子也听进去了。更何况,你方才还拒绝了他。”李灵均其实想不通沈穆的这门亲事,径自问起,“前些时日,我曾派人去你家门庭打听过,分明看到你府上的家丁去谢家退还了婚书,如若是真退婚了,你为何不在阿耶的面前分辨?好奇怪。”
沈穆不置可否,李灵均的思维却很跳跃,看着沈穆的神情,忽然恍然大悟。
“哦——你是为了拒绝我妹子,才默认的?沈穆你糊涂啊!”李灵均想明白了,痛心疾首,“你同我妹子同居数天,虽说是假的,可本大王与小提都亲眼看见了你同小鹅之间,无比甜蜜。方才一路走来,百姓们都唤你一声驸马,眼下你若抽离,下半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下堂夫?公主用完就扔的男人?被抛弃的驸马无枝可依!沈穆,你可要想清楚,顶着这样的名声,你往后可怎么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李灵均滔滔不绝地说完,还叹了长长一口气,拍拍沈穆的肩膀,又捅一刀。
“你若还想同小鹅重温鸳梦,可以祈求本大王帮助。本大王如今虽深陷情网,腿都拔不出来,可还是能帮你说和说和。要知道,小鹅对我这个哥哥,还是很给几分薄面的。”
“臣并无这样的打算。”沈穆却不打算同他共饮了,冷冷道,“二大王还是先将自己对国主的感情理清楚吧。”
他站起身欲走,李灵均却一脸惊悚地拉住了他的休息,“你,你怎么知道?”
沈穆就蹙起了眉。
二大王表现的如此明显,难道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他撂下一句话,李灵均不学无术听不懂,追在他身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说本大王不直?本大王的确不像你那般,同小鹅抱抱的时候快弯死了——哦,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对国主弯下腰来?”
沈穆听不下去了,一个急刹停住了。
“二大王,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些话有些道理,需要直率地说出来,不然别人永远不知道。”
“原来如此啊……”李灵均闻言喃喃自语,“难道是要我去同小提说清楚吗?”
一想到这个,他就怕得要死,捂住了头蹲在了地上,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呢?还是一个外国人……”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再抬头时,沈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李灵均没精打采地坐回到了雅间里,独自喝了一壶酒不提。
说回紫微城,李仙芽与一阐提手挽着手,一起往九州池的方向去。
一阐提心里没了包袱,脚步轻快极了,一步两跳的。尤其今日又穿了件儿鹅黄色的衣衫,戴了顶翠绿色的盘龙帽,远远地看过去,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翠鸟。
李仙芽的心绪更为舒展,这回不仅找到了阿娘的下落,还意外地知道了阿爹并没有撒手人寰,这样天大的喜事,让她全身心都投入了进来,再有任何事都不能分散她的心神。
“小提,我阿娘平日里在曼度都做些什么?她吃惯了中土的餐饭,也不知能不能习惯曼度的饮食。还有衣裳,我阿娘最是爱俏,曼度女儿家的衣裳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好看啊!”一阐提提着袍角原地转了个圈儿,喜滋滋地说道,“曼度的天气很热,我们都穿纱戴绸,纱料做的裙子层层叠叠,上头还有极其精致的刺绣,还有上衫,会缀满各色的宝石和珍珠。不过我倒是不喜欢穿缀宝石的裙子,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吵人的紧,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做姑娘时候的一件儿紫罗裙,裙角缀了三行珍珠,夜里出行的时候,珍珠的光泽映在地上,像踩在云上。”
李仙芽想象了一下,觉得那个场景太美了,免不得眼神憧憬地看向一阐提。
“我阿娘穿上曼度衣裙的样子,一定很美。”她说着,见眼前可爱的小黑脸也一脸的兴奋,免不得疑惑起来,“你做姑娘的时候?”
一阐提的眼睛就瞪大了,眨也不眨的盯住了公主。
安静,是此时此刻的紫微城,连过耳的风,都震耳欲聋。
俩人就这么大眼对大眼的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一阐提自己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是个姑娘啊。”她的眼睛眨的很无辜,“你们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