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十年惊魄
异域的少年,长着长着就变态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仙芽表情复杂,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下,头痛极了,“倘或不是你契而不舍地求娶,我也不会和沈穆演这么一场戏,闹到最后不好收场。”
一阐提原以为要哄小鹅很久,此时见她很快就放下了,简直喜出望外,蹲在公主的膝边,虔诚地看着她。
“你不生我的气了?”她想了想,“相信我是女孩子了?”
李仙芽垂睫看她,视线在这个异域少女的脸上停留,她的眉骨很突出,有一双眼尾下垂的眼睛,鼻梁高挺纤巧,嘴唇薄而清透,少年感的来源也许是她的眼神——
赤诚、磊落、坦荡。
“……也是我的狭隘了,以为只有儿郎才能求娶女儿家,才想当然地把你当成了异域来的少年。仔细想想,当年你我共游神都城得时候,你伸出手叫我给你搽护手的香,我还说过你的手很软,怎么会是儿郎呢?”
公主一边儿思考一边儿说话的模样真的很讨喜,一阐提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公主的手。
“我也不想骗你,势至阿母叫我已国主身份求娶你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我是女的,结果势至阿母压根不在意,只管让我去写国书,我有什么法子?可回过头想想,你能来曼度该多好啊,有阿娘有阿耶,还有我这个好朋友,到时候在海边吃烤肉榴莲菠萝蜜,看曼度的美男子光着膀子跳螃蟹舞,该有多爽啊。”
“我阿娘是不是每日都过的这样快活?”李仙芽向往过后,立刻问道。
一阐提却摇摇头,“阿母过的很累,听说头些年是在海上打仗,一个岛屿一个岛屿的收复,之后安定了便为你阿耶寻药求医,后来又接了曼度这个烂摊子,又开始操心国是政务……”
“我真希望她过的快活。”李仙芽轻声说着,“我在上国的宫廷里被养的很好,外祖母与舅舅待我不薄,除了思念母亲之外,没有吃过一天的苦。倒是阿娘与阿耶,背着冤屈在海外讨生活,有家也不能回。”
“那你恨她吗?”一阐提歪着头问,试图从公主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倘或她回来的话。”
“恨她?我可不是没良心的小孩。”李仙芽略显惊讶,过一会儿眼睛里就冒出了水花,“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天大的罪,若是能回上国来,我一定会欢喜地晕过去——”
一阐提就欲言又止地看着李仙芽,一时才转开了话题,问起了沈穆。
“……当着大皇帝的面,这狗贼都敢拒绝你,他的胆子可真大。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能有什么来头呢,无非就是第一个敢带着匕首闯进九州池的人,第一个敢在嘉豫门下抱我的人,第一个敢翻进我闺房窗子的人——这么看,他不是来头大,而是胆大包天。”
李仙芽说着,从石块上站起来,顺带手拉了一阐提一把,挽着她的手臂往前慢慢走。
快要看见九州池苑的轮廓了,一阐提一边儿听着公主说着,一边看着建在天水之间的楼宇,免不得心生赞叹。
“曼度的山海椰林,颜色浓重的像泼了彩色的墨,九州池却像是我在海上航行时看到的蜃楼海市,像天宫。”
她感慨过后,终于把话题转了回去,“我一进神都城,满世界的人都跟我说上真公主成婚了,我心想着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你?再一看到他这个人,就服气了——可见长得好是有先天优势的。大皇帝的眼光可真是毒。”
“起先不是他。”李仙芽摇摇头,“中书省谏议大夫裴长思、东宫的武将林善方,都曾经被选定。林善方的行李都搬到了公主府里,忽然就因为你的一句沈穆,他就变成了我的驸马。”
公主说到这儿,忽然疑惑起来,“他担着监视天下的重任,舅舅还叫他配合着二哥哥,在你进城的路途安插耳目,依着他行事滴水不露的风格来看,按理说绝对不会出现差错,可唯独叫你认错成了他……”
“有个络腮胡子。”一阐提听着小鹅的话,也觉出来事情的蹊跷之处,“我去吃早点,随意打听一嘴,起先还没人笃定,忽然一个络腮胡子过来说话,然后就炸开了窝,都说看见你和沈穆在嘉豫门下抱抱——我这才认定了他,你也知道的,我渡海而来忘记带脑子……”
“难道是他故意为之……”李仙芽喃喃说着,可又觉得不可能,“可他待我,分明是公事公办的风格,方才更是在舅舅面前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的请托。”
一阐提观察着公主的神情,发现公主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这便撞了撞她的肩膀。
“亲嘴也是公事公办?那天你们亲了那么久,久到我都开始嫉妒沈穆了,那个时候沈穆的眼神可不像公事公办,简直就是个狗贼——”
这怎么说着说着还骂起人来了?
李仙芽的脸有点微微发烫,垂下眼睫掩饰眼中的难为情,“这场戏演完了,除了你以外,人人皆有所得。我与阿娘、阿耶一家团聚,舅舅外祖母找回了至亲,二哥哥以后也能得到舅舅的刮目相看,就连沈穆,成婚的时候,也能得到舅舅的赏赐,岂不是皆大欢喜?”
脚步迈进了九州池苑,一阐提面对着满眼的雾山烟水、亭台楼阁,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上国难道没有男女大妨?你同沈贼就差颠鸾倒凤了,索性成了婚算了,你口口声声谁都可以,可我瞧着你看他的眼神不一般,他说着不可以,可陛下要给他的婚礼做面子的时候,一言也不发。依着我说,喜欢就是喜欢,拉拉扯扯试探几个来回,还不如干柴烈火抱在一起啃来的痛快。”
公主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提脚就走,一阐提不甘心,絮絮叨叨地追在后面,像个飞速旋转的小陀螺。
“我们曼度国的儿郎和小女儿若是看对眼了,海边搭个芭蕉房子,都能把事办了,你们上国人谈个恋爱能把我活活累死——我真恨我暴露的太早,不然在这里捣乱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得你和沈穆,小儿女都不知道生了几个……小鹅你怎么越走越快啊,你就同我交个底,到底喜欢不喜欢他……”
李仙芽一个急刹车,回身就捂上了一阐提的嘴,小声叫她住口,眼神带着威胁。
“人狗殊途,别再裹乱了。”
公主难得说笑,说完自己都乐了,松开捂住一阐提的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往瑶光殿的方向去。
“我是上国的公主,绝不会求而不得,不得一定是因为我不喜欢。”
一阐提很忧伤地看着公主,“真是意难平……”
“到了寝殿,你先换了女儿家的衣裳给我瞧瞧,再同我说说我阿娘阿耶在海外的事情,”眼下的李仙芽,满脑子都是阿娘,绝不去想那些无关的事,“到了明早,舅舅一定会给我一个与阿娘相见的章程。”
忧伤的国主扁着嘴说嗯,被公主拖进了宫换衣去了。
这一头,公主与国主在瑶光殿里一直聊到了天色渐晚,那一边百骑司指挥沈穆同二大王分别之后,便回到了金吾狱,再将十二名花案的案情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些数之外,便打马往铜驼大街去。
自从接了公主府的差使,再加之另有公务、案情在身,也有小七日没有归家了,此时刚拐进了襄国公府北侧的巷子,便见家门前站着一位穿着素净的女儿家,正指使着丫鬟去打门,许是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女儿家回身看过来,视线在触及马上人清冲的样貌气度之后,眼睛里便闪过了万千的光彩。
一声“沈郎”唤过,沈穆已知道了这女儿家是谁,心下一凛之后,翻身下马。
“谢娘子因何而来?”他以礼相待,在谢拂春三尺之外站定,先声发问。
谢拂春心里砰砰直跳,两年前同他相见,还是阿娘的葬仪上,那时他已在朝野之间立下威名,又生的琪树玉姿,彼时她正伤心欲绝,可见到他以未婚夫君祭拜阿娘时,心里都生出了几分哀婉以外的欢喜。
其后她戴孝,倘或不是父亲自作主张退婚,也许年底就能嫁与沈穆,那她该有多快活。
前几日她去拜见沈老夫人,知道此事还要看沈穆的意思,这便每日都会借着上街,来国公府门前走一走,打探打探他的行踪,万没料到,今日竟有相遇的机缘。
“小女子……”她仰起面庞看他,眼睛里有些希冀,“我阿耶是直言正色的读书人,对你有些迂腐的偏见,才会生出误会,我想着两家世交多年,你我又是未来的夫妻,千万不要轻易就将姻缘斩断——沈老夫人同我阿娘生前的情谊深厚,岁岁更是自小就与沈老夫人亲厚,心中早已将沈老夫人视同母亲,才会想着见你一面,同你把误会解开。”
沈穆听她完完本本地说完,嗯了一声才平静道:“不存在偏见与误会,沈某的确如传闻中一般无二致。退婚书已递送贵府,沈谢二家已无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