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国好闺蜜的舌战
在进善善病房前,苏仝靠着墙,仔细思考了两秒钟。
就像面试者对准考官要做个心理准备一样,苏仝也在琢磨着等会儿怎么跟善善开这个口。
她跟善善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姐们儿、发小儿。就像善善了解她,预言她“你跟温涵试啊试,最后早晚会把你自己试进去”一样,苏仝也了解善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这姐们儿是嘴快心善,嫉恶如仇,典型古道热肠爱操心的事儿脑袋一个。你要碰到问题,能找她坐下来一起商量事,那她一点埋怨你,相反还跟知心大姐一样为你排忧解难。但要是你遇见啥难过的坎为了怕她担心而不告诉她,事后万一被她得到消息,那你就等着被她啰嗦吧。嘀咕三五天那是好的,碰上她生理期波动时候,整整半个月她都可能是想起来说你一次,想起来说你一次的状态!
苏仝是遭遇过善善话唠附体的人,所以应对还算有经验。对于告诉善善她跟温涵恋爱的事她已经想了个成熟方案:首先开场白不能太直接。突如其来冲善善宣布这个通知,容易让她情绪波动。善善现在可是准妈妈,肚子里还揣着个娃儿呢。不为旁的考虑,苏仝得为她干儿子生命考虑。
其次,谈话的氛围要温馨。语气要平静,要若无其事,要淡然处之。就跟聊家常一样,很不当回事的把“我是认真跟温涵恋爱”的话题说出口来。
最后,就是发挥她硕士研究生聪明才智,是死皮赖脸也好,是口若悬河也罢,甭管要纵观古今还是要纵横捭阖,总之要以三寸不烂说服善善站在她这边,帮她搞定她家里的爹妈!
方案敲定,苏仝就真的在善善身上执行去了。她进善善病房的时候,善善东西已经收拾好,正坐在床上等着办出院手续的肖景涛回来呢。见她来,善善捞起一个苹果递给她:“自己削皮,刀在桌上呢。”
苏仝倒不客气,搬个椅子坐她对面,边削水果皮边问:“你情况怎么样?还难受得厉害吗?”
“我倒没什么事。现在能吃能睡的。你说也奇怪哈,老肖出差的时候,我又恶心又头晕。他一回来,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了。搞得我在电话里跟骗他一样。”善善瘪嘴很是不以为然地絮叨,然后抬起手,毫无阶级廉耻地把苏仝刚削皮的水果剥削去了一大半。
苏仝瞥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稳一阵子再工作去。毕竟是孩子的事,大意不得。”
“啧啧啧,听听,听听。还毕竟是孩子的事?”善善愁她一眼,戳戳她脑袋,“说的跟你多有经验似的。知道的说你是黄花大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呢。哎,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再去相亲啊?我看小丁就不错。”
善善就算成了准妈妈,为老友拉皮条的良好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苏仝心里“嘣”的一跳:正好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她这儿还愁怎么把话题引过去呢,善善自己就开话匣子了。
“什么不错啊?”苏仝那小刀继续削着苹果皮,头都没抬,随口道,“我都有男朋友了,我还跟人家相哪门子的亲?”
“有男朋友了?”善善一下瞪大眼睛,勾头凑到苏仝跟前,八卦兮兮地问,“谁啊?你怎么一点儿没透露啊?”
苏仝把她脑袋推回去,委屈不满地望着她:“谁说我跟你没透露?温涵啊,我都跟你提过好几回了。”
善善表情顿时僵住,晃了晃头,才眨巴着眼睛皱眉不确定地发问:“你刚才说谁?温涵?你不是说你要跟他分嘛?你不是说你跟他不是认真的吗?不是认真的,你还搅合个什么劲儿?”
“那是以前。”苏仝偏偏头,以同样表情回她:“现在?谁说我不认真了?我这样像是那种游戏感情的吗?善善,我没搅合着耽误人家幸福,我发现,我是真喜欢他。”
善善一下急了,从床上跳起来蹦到苏仝跟前:“可他是聋哑人啊!仝仝,你难道打算把你自己后半辈子交付到一个残疾人手里吗?你知道他不能说话,不能讲话就意味着他不能跟你的朋友正常交流,他不能融入你的圈子,不能分享你的很多事情。你们将来都要无声以对啊!无声!多可怕啊!”
“对啊,我知道他聋哑,但是我还是喜欢他,怎么办呢?”苏仝眨眨眼,放下手里东西,抬头看着善善扬眉而笑:“我知道他是听力不好,这没错。可是他还有眼睛可以看。就算摘掉助听器,只要他看得到你的口型,他就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是不能说话,这也没错,可他还有手可以写。汉、英、法、意、西班牙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德语,温涵的阅读和书写能力丝毫不逊色正常人。靠这个,他能周游大半个地球。”
善善咬着唇,来回踱步:“这……这不能说明什么,仝仝。你要想你喜欢他,跟他在一起,你会幸福吗?他能好好的保护你,照顾你吗?他……他这种情况,自己都还要人照顾!怎么能……”
苏仝低下头,做出一副正经思索的样子,善善刚要以为她会回心转意呢,苏仝就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结论:“他可以。他经济独立,理财有方,不啃老不依老。他生活自主,车房不少,不比正常人过得逊色。他身手是空手道黑带,能以一敌三,徒手退敌。这一点铁路派出所民警能作证。温涵曾帮他们抓过犯罪团伙。而且,他会照顾我。你看,我不会做饭吧,他会。不光会,而且做的还特别好吃。我粗心大意,东西经常丢的没地儿找吧。他不会,他总能替我记下我东西放哪儿,要么就替我收好放回原位。我低血糖,有时候会头晕乏力。他把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放我包里,让我随手拿到,直接能吃。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是:万一你连打开包装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办?这样撕开,你就不用再费劲。”
“善善,或许你看到的,是他是聋哑人,是比常人欠缺的那些。可是在我眼里,那不是他的欠缺,那是他与普通人的不同。仅此而已。”
善善根本没想过苏仝会给她这样的答案,她更没想过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特教老师的聋哑人,在苏仝眼里竟然是好的天上没有,地上唯一的人。
“你……你这都不算。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仝仝,你现在是不理智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再说,再说你跟他才交往多久,你就这么肯定你喜欢他。你绝对是被一时冲动蒙蔽了双眼。对,就是这样。”论吵架,善善从来没输给过苏仝。但是论口才,论辩论,善善明显不是苏仝的对手。苏仝仗着自己逼善善多喝了几年墨水,竟然把当初拿硕士论文的精气神拿出来应对善善的提问,她对她的质疑,一一反驳。反驳到最后,善善着急词穷,只能说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来提醒她冷静!
苏仝偏头咬着手指,看善善转悠够坐回到病床上了,她才缓缓开口:“善善,交往时间长短这一点很重要吗?”
善善郑重的点头:“日久见人心!相识长短当然很重要!”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有没有一个时间期限,规定一个人要与另一个人相识多久,才可以说我喜欢你?又有没有一个时间期限,规定一个人要与另一个人相识多久,才可以说我爱你?”
善善登时哑住。
“没有,是吧?”苏仝目露了然,“要真有具体期限就没有‘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的说法,也没有‘倾盖如故,白头如新’这词汇了。‘可见感情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整合体,不能当银行数据一样分析,不然只能得出不完整的结论。’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你又为什么非要让我割裂开自己的感情,要给它定一个死死的界限呢?”
“我没有。”善善皱着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就像苏仝说的那样给她划定了界限。
“你有。善善,你设定的界限是:你的好友不能与聋哑人恋爱。而你依据这个界限得出的结论就是:苏仝,也就是我,绝对不能跟温涵在一起!因为,他是聋哑人,他在我们正常人的眼光里是不健全的,是可怜可惜可悲可叹的一类人!对不对?”
如果说之前的话还是平和叙述,现在苏仝开始有点展露锋芒。她之所以这么问无非就是为了堵住善善的嘴,让善善不要总拿温涵的聋哑说事。这也算一个技巧。反正论底气和吵架经验,她是绝对争不过善善。但是她可以先用一堆七七八八零零散散的琐事问题把善善绕晕,然后趁着这晕乎的空当摆出她自己的观点。继而一点一点增加气势,最后理直气壮,宣布结论。
要是打比方这是一场小型辩论会,那苏仝最后的目的是为了让辩友善善跟着她的思路走。
很显然,就目前情况来看,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倾向于苏仝。因为善善明显被她口气严厉的质问问得理短,正摇着头,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仝仝,这不是我这样看。是很多人都会这么看。最简单的比方,你跟他交往,要是碰见带家属的那种高中同学会,你怎么说?带他去吗?当所有同学都聚集在一个饭店包厢聊天或者ktv里欢歌时,你跟他进去,冲人介绍这是你男朋友,他是聋哑人。你说让我们同学怎么看你?他们正谈的兴起时,忽然来了位聋哑人,他们怎么想?他们会想:苏仝混的这么落魄不堪吗?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对象?他们会在背后说你,你会被捅脊梁骨的!”
“老肖比你大九岁,你当初追他时,人们怎么说?”苏仝对善善的问题避而不答,转开询问善善自己的历史。
善善一愣,变得有些讷讷恍然:当初她一个十九岁的大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执着和喜欢就敢扑刑侦队最年少有为的精英。那时非议也铺天盖地,有人说她不安分守己,好好一个女孩子,在大学里找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恋爱下就好,干嘛非找一个大了九岁的男人?也有人说她最后肯定得不了好,人家刑侦队精英就算现在单身,也不一定要找大学小女生做女朋友啊。最多玩玩就成,就算恋爱,也肯定得分。还有那更难听的,善善简直都不想回忆。
她也委屈过,她也问过苏仝。那会儿苏仝跟她一样是没怎么有社会经验的大学生,给她的答案干脆爽利:“你管他们那么多,你恋爱又不是给他们看的。万一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喜欢就得追。”于是善善心态好地给自己定了个时间:半年,我就用半年,要是半年还追不到,我就撒手了。结果她半年全力以赴真有结果,虽然后来上演了一幕反转,成了老肖追她,结果也都不坏,现在老肖不一样成了她孩子的爹?
八年前,她能不顾世人看法,顺着自己的心意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八年前,仝仝跟她统一战线,一句话点醒踟蹰的她,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干自己想干的事。
八年后,她用世人的看法规束仝仝,她用姐妹的交情劝说仝仝。八年后,她让她拗着感情,不让她与她喜欢的人在一处。只因为这一对的两情相悦是她完全不能了解完全不看好的存在。
是她不能了解,不能理解?还是八年时间让她改变许多,让她不想去了解,不想去理解。
善善靠在床头,看着手里苏仝给削皮的苹果,又看看还执拗望着她,等她答案的苏仝,心里瞬间涌上无数感慨。也不知是不是孕妇情绪敏感多变,善善张嘴“咔哧”一口咬上苹果,像泄愤一样使劲嚼着,闷声闷气说:“行。你行!苏仝,你赢了!现在,告诉我,你费尽唇舌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说服叔叔和阿姨?”
苏仝愣了愣,表情先是难以置信:这就完了?善善今天这么快就屈服了?
继而她听到善善的提问,怔了一下,赶紧起身,抱住善善胳膊,点头不已嗲兮兮讨好:“嗯嗯。就是这样。善善,好善善了,你帮我想个法子呗?”
善善任由她晃了几晃,才假装熬不住哀叹一声:“不是我说我不帮你。仝仝,这个事真难。你家那两位,你爸爸还能好点。你妈妈的话?我觉得阿姨肯定会生气,而且谁替你说话,谁会得罪她。”
“那我怎么办?”苏仝忧愁的皱皱眉,她还真是诸事不顺,几天皱眉的次数都赶上过去她半年的皱眉了,“你得给我支一招儿。不然到我爸爸和我妈妈那里还是不能成事。””
善善面有为难,扣扣手:“你刚才那话,说服我行。到了他们二老那里,估计就不顶用了。你要是冷不丁直说,我觉得你妈妈肯定会拿鞋底抽你一顿。”
“呵……何止啊?我妈她肯定会发挥封建大家长威力跟军阀强硬派作风,用一切能要挟我的手段勒令我,从此以后不许跟温涵往来。然后多管齐下,要我跟谁谁谁去相亲。最好一相就中,这样她好在最短时间内操持好我婚事,等双方家里把事一定,她万事大吉了。”
“所以啊,你不能这么直说,你得学会一点一点透露。明白吗?”善善听罢,眼珠转转开始循循善诱地开口。
“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