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45章
侍卫们一左一右地将芹雅押送到谢陵面前。芹雅低垂着脑袋,身上穿着破烂,全然不像在国公府时的体面丫鬟模样。芹雅瑟缩着身子,嘴里小声道:“别杀我……别杀我……”
见状,钱嬷嬷拧眉,揣测道:“瞧着这疯癫样子,莫不是发了癔症?”
谢陵冷冷道:“只要不是哑巴,纵然疯了傻了,用些手段,总能想起些什么的。”
一听到这话,芹雅顾不得心中的恐惧,她跪在地面,手脚并用地向谢陵奔去,意欲拉扯谢陵的衣角,口中说着:“世子爷救救奴婢罢。”
但谢陵望着她的眼神,只有冷漠嫌恶。钱嬷嬷连忙给侍卫们使着眼色,要他们把芹雅抓好,莫要靠近了谢陵。钱嬷嬷沉下脸来,问道:“你欺上瞒下,害死了葡萄姑娘,这事夫人和世子爷都已经知道了。如今,你是有罪之人,罪无可恕。但可怜你在国公府待了许多年,且这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否则你也不会想出这样阴狠毒辣的法子。这样罢,你将幕后之人说出,就暂且算你将功补过,饶恕了你。”
芹雅神色慌乱,仍旧想要否认:“嬷嬷的话,奴婢听不明白。葡萄姑娘是因害了病,吃错了药才去的,和奴婢又有什么牵连。”
钱嬷嬷见芹雅不吃软的,便冷哼一声,伸出手指戳着芹雅的额头,直将芹雅脑袋上戳出一片红印子。
“我见你可怜,才给你想出赎罪的法子。但你却不听,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罢了,你就是一句话不说,仅仅毒害主子这一条,就足够你千刀万剐的了。可是,你要明白,这世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求死不能。”
芹雅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被钱嬷嬷这番话惊吓到了。芹雅清楚,国公府中许多整治人的办法,是阴狠至极,却留人性命的。芹雅想起自己投奔高雪薇,却险被刺杀一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暗道:自己不如将事情和盘托出,就算她落了个半死不活的下场,也要将高雪薇拖下水才好。
芹雅忙道:“嬷嬷救我……我全都说,这毒害之事,不是奴婢想出来的。是高家女……她逼迫奴婢,要奴婢给葡萄姑娘寒凉草药,好熬坏葡萄姑娘的身子,到时世子爷的心思,就能放在她一人身上了。”
听到高雪薇的名字,钱嬷嬷顿感惊讶,忙出声责怪道:“不许胡说。要是你胡言乱语攀扯其他人,仔细这张嘴巴。”
芹雅忙道:“奴婢万万不敢乱说,草药是高家女给的,我每日晚膳过后,去高家药铺取药,便由柜台穿黄衣的伙计,将草药递给奴婢。嬷嬷若是不相信,尽管去查。”
芹雅唯恐钱嬷嬷不相信,忙又补充道:“奴婢被逼无奈,才做了错事。葡萄姑娘离去后,奴婢去了高家,高家女为了斩草除根,意欲将奴婢也害死,奴婢匆忙逃跑,东躲西藏地,才留下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钱嬷嬷心中已然相信了七分,等她再找人去查验一番,就能验明真假。钱嬷嬷偷偷抬眼,觑着谢陵的脸色,心道真是难办,一个是死了的妾室,一个是活生生的未来主母,这孰轻孰重,她一个嬷嬷是做不了主,还得由谢陵定夺。
高雪薇的模样,谢陵已依稀记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谢国公挑中了一个高家女子,自己便去相看了。对方美丑如何,谢陵并不在意,他只有一点,要葡萄不用在对方面前,行妾室之礼。谢陵仍旧记得,高雪薇当时满口答应,可转过身来,她却收买芹雅,对葡萄下了毒手。
谢陵站起身,声音淡淡:“回去罢。”
钱嬷嬷见他不提高雪薇的事情,想着谢陵在权衡之下,还是选了高雪薇。想来也是,葡萄虽然可怜,但谢陵毕竟是谢陵,从小就懂得轻重缓急,怎么会为了一个死人,和高家闹翻。
谢陵回到国公府,让厨房送来几壶酒。厨房立即张罗起来,琥珀酒,竹叶青,绍兴黄酒,摆满了一整张桌子。澄黄的酒液,盛在白玉酒盏中,微微泛起涟漪。谢陵酒量极佳,桌面的壶,瓦罐,都已经空空如也,他却眼神清明,不见半分醉意。厨房来伺候的人,看的心惊胆颤,心道谢陵素来不是贪杯的,若是这样喝下去,醉死过去该如何是好。于是,那伺候的仆人,便大着胆子问道:“世子爷只喝酒,不用点饭菜?”
谢陵道:“不必。”
话音刚落,谢陵又犹豫道:“也好。”
仆人忙道:“世子爷是要吃米面点心,还是燕窝鱼翅?”
谢陵目光涣散,轻声道:“只需一罐吊梨汤。”
仆人忙退下准备了。不一会儿,小罐吊梨汤,便被送到了谢陵面前。谢陵吃了一口梨肉,又舀了一勺甜汤。他想要借此回忆起,葡萄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滋味,却猛然发现,自己从未品尝过葡萄做的吊梨汤,如今竟然分辨不出,现在口中的滋味,和葡萄亲手做的,二者之间有什么差别。
他亲手倒掉那一瓦罐吊梨汤时,可曾想过,那是葡萄的心意。
约莫是想过的,但谢陵却不在乎。如今,是该由他亲自来品尝,自己酿造的苦涩果实。
谢陵再站起身时,身形微晃。侍卫连忙走过来想要搀扶,被谢陵挥手阻拦。
钱嬷嬷向谢秦氏禀告芹雅被抓到的事情,谢秦氏微微拧眉,叹道:“我本以为,高家女虽然有些手段,但总归是个小姑娘,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曾想,她竟将人命视为草芥。陵儿已事前陈明,若是高家女不愿夫君有一个这样的妾室,她出言拒绝就是。可她却表面答应,暗地里……”
钱嬷嬷担忧道:“虽说此事是高家女心思狠辣,但高家毕竟……世子爷不便出面惩戒。”
谢秦氏摇头道:“高家的面子驳不得,但这门婚事可是不能成了。嬷嬷,你想想,她看葡萄不顺眼,便能用上法子收买丫鬟,暗地里下毒。若是当真放任她嫁给陵儿,哪一日若是她看不惯我的行径,或是对陵儿不满意,岂不是要毒死我们两个。”
钱嬷嬷道:“夫人身边,如同铁桶一般,她怎么能……”
谢秦氏道:“即使再谨慎的人,做事情也会有疏漏之处。况且哪有整日防着身边人的,这门婚事,我定然要推了。陵儿那里,自是不必说。葡萄是因为高家女没的,他自然不会迎娶这样一个女子。国公爷那里……总之,先将婚事退掉,待国公爷知道了,也是木已成舟。国公爷向来爱惜脸面,不会做出自相矛盾之事,我们退了亲事,国公爷纵然不满意,不过是多提几次,也就罢了。若是因为畏惧国公爷的责骂,而放任不管,让高家女进门,日后便要提心吊胆,永无宁日了。”
谢秦氏说着,便要亲自去操持退亲之事。即使谢秦氏之前为了婚事,而忙碌辛苦许久,但是在谢秦氏心中,谢陵是最为紧要的。她宁愿谢陵娶一个地位没那么高的,也不愿意谢陵受委屈。
钱嬷嬷忙阻拦着谢秦氏,说道:“夫人莫急。退亲之事,夫人写好退亲帖,我去交给高家就是,何必夫人亲自去。”
谢秦氏道:“如此也可。”
谢秦氏便书信一封,措辞尽显委婉,只道两家儿女生辰八字不合贴,还是另寻亲事才好。
写罢,谢秦氏又书信一封。她将两封信都交给钱嬷嬷,嘱咐道:“你且将第一封拿给高家长辈看,若是他们同意退亲,倒是罢了。如果他们不肯,你就把第二封拿出,这里面写了退亲的实情。想来高家人看了之后,定然不会再推拒。”
钱嬷嬷点头应好,拿了书信来到高家门前。高家此刻,正乱做一团,见了从庆国公府来的钱嬷嬷,也不免有所迁怒。
“你们可害惨了我家小姐,还来做什么!”
钱嬷嬷一头雾水,待问清楚了事情缘故,不禁面露惊讶,心中咋舌。原是今日谢陵给高雪薇送东西,是个大件红木箱子。高家人见了,自然是欢喜不止,忙要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稀奇珍宝。谢陵却淡声道,这是拿来给高雪薇的,合该她一人看了才好。
高家人相视一笑,皆点头应好。高雪薇更是喜不自禁,满脸羞涩地命人将箱子抬回自己的屋子,还向谢陵说道,自己会好好感受这一份心意的。
谢陵送了礼,连杯茶都没吃,转身就要走,任凭高家人如何盛情阻拦,谢陵都不肯留下。
高雪薇看着屋子里的红木箱子,心中甜腻。她伸出手,指尖沿着红木箱子的边缘仔细描摹着,心中猜测着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是满满当当的绫罗绸缎?
或者是大件的翡翠彩屏?
高雪薇思来想去,却是猜不明白。但她只知道,这红木箱子是谢陵送的,如此想着,她的心便仿佛被浸泡在甜水中。在高雪薇眼中,这是她从小爱慕的谢陵,为她寻来的宝贝,即使谢陵送她一根路边的草,树枝上随手摘下来的花儿,她都觉得珍贵,何况是这么琳琅满目的东西。
怀揣着对红木箱子里面物件的好奇,高雪薇缓缓地打开了箱子。在看到箱子里的物件时,她甜腻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原本红彤彤的脸颊,转瞬间就变得苍白如纸。
只因为,那红木箱子里面,放的既不是金子又不是银子,而是半死不活的芹雅。
芹雅仿佛泥塑一般,被固定在红木箱子里面,她的眼圈周围、嘴巴附近,都是鲜血淋漓。即使高雪薇有多少心机手段,见了这骇人的一幕,也不禁后退了几步。芹雅似乎察觉到了声音,便张开嘴巴,喃喃道:“救……我……”
高雪薇顾不得听芹雅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嘴巴里面,剩下半根舌头。高雪薇的视线,难以抑制地向上移去,最终落在了芹雅合拢的眼睑中。
口中无舌,那是否是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