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46章
谢淮波见到谢陵时,他正坐在院子中,长袍被风吹起,霜色的月光镀在谢陵的身上,将他落寞修长的影子投在地面。
谢淮波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陵——神色落寞,仿佛魂魄和身子抽离开来,只留下一具躯体。
脚步靠近,谢淮波闻到了谢陵身上的酒香,如此浓郁的香气,再加上谢陵衣裳沾染的几滴痕迹,想来谢秦氏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
“兄长。”
谢淮波拱手唤道。
谢陵淡淡睨他一眼,轻声应了。
谢淮波踱步至谢陵身侧,径直表明来意:“兄长如此……很是伤身,母亲挂念,让我来劝解一二。”
酒壶刚刚碰到嘴唇,谢陵闻言便缓缓放下,眉峰扬起:“我自有分寸。”
谢淮波不再多言,只侧身在谢陵对面坐下,状似感慨道:“难得看到兄长这副模样,险些吓到我了。常言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但我私以为,兄长并不在这些人之列。”
谢陵这才掀起眼睑,好奇问道:“依你所言,我应当是如何?”
谢淮波朗声道:“兄长……应当是无情之人。莫说一个妾室,纵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在兄长面前香消玉殒,兄长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如此可见,那位传闻中的葡萄姑娘,我虽然未曾得见,但引得兄长为她牵肠挂肚,神思不属,想必她定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谢陵没有回答,他出神地想到,若是葡萄听到了谢淮波的这番话,定然要羞的脸颊通红,急切的不知所措。
葡萄就是这样,她从未品尝过甜蜜。因此,一点点的夸赞,就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谢淮波又道:“斯人已逝,兄长即使对葡萄姑娘情深不移,也该多向前看看。”
谢陵眸色轻闪,他目光微冷,询问谢淮波,似有不确定道:“你……说我对葡萄情深不移?”
谢淮波道:“自然如此。若不是旧情难舍,兄长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境况。倘若兄长对葡萄姑娘无情无义,那国公府的哪个丫鬟仆人没了,兄长可会为此牵肠挂肚,失魂落魄。”
自然是不会的。
谢陵像是想通了些什么,他收拢手指,握紧成拳,敲向石桌。谢陵是血肉之躯,如此大力之下,手掌顿时变得通红,有几滴血珠从中落下。谢陵却恍若未觉,他不知道谢淮波的猜测是否为真,只明白自己对葡萄,不像他曾经想象的一般轻飘飘的,随意就能放下。
谢陵去看了从河水中捞出来的棺木,他目光微沉,看着那空荡荡的棺木,想象着葡萄曾经躺在里面的画面。谢陵突然扶着棺木,轻身一跃,便顺势躺在了里面。
狭小,逼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陵的手脚被四周环绕的棺木围绕着,无法施展开来。
他闭上眼睛,却久违地感受到一股平静。谢陵便这样,躺在棺木中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他意识模糊,下意识地唤着葡萄。四周空荡荡的,没有记忆里轻柔的声音响起。好半晌,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卫,问道:“世子爷,可有吩咐?”
谢陵正要让他退下。但电光火石间,谢陵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开口问道:“除了这棺木,你们还找到了什么?”
侍卫如实回道:“我等从棺木被掀翻的地方,上游下游搜查了近百里,都没有寻找到其他的物件。”
谢陵问道:“母亲在安置棺木时,不是放了两个香囊,也没找到?”
谢秦氏放置的两个香囊,装的都是沉甸甸的实心金银。即使江水掀翻了棺木,两个香囊也不会被江水托起,随波逐流。
侍卫道,并未找到什么香囊的踪迹。
闻言,谢陵攥紧掌心,心中浮现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谢陵曾经下令搜查,同时让侍卫们散布消息,只要能寻到江水中的葡萄尸身,定然以万两酬谢。所以,如果香囊消失不见,是被人捡了去,那人也会见到葡萄的尸身,自然会为了赏银来禀告。只是无人来禀,足以证明没有人捡到香囊,看到葡萄。
那香囊又是去了哪里?
除非……是葡萄尚有余息,带走了香囊。
对,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清楚,为何侍卫们只能寻找到棺木,却连香囊上的系带都没有找到。
谢陵原本落寞的眼睛中,顿时浮现出奇异的光彩来。
他将此事,尽数告诉谢秦氏,告诉她葡萄可能没死,还带走了两个香囊。谢秦氏心中越发痛苦,她亲眼看到葡萄没了吐息,又是亲自送葡萄进了棺木中,自然不相信谢陵的推测。在谢秦氏看来,是谢陵相思成疾,这才冒出许多离谱的念头。只是谢秦氏不敢否定谢陵的猜测,唯恐刚刚燃起希望的儿子,再次失去了精气神儿。
谢秦氏便顺着谢陵的话语说道:“确实有些道理。但是,既然葡萄还有生机,陵儿你定要打起精神来,才能找到葡萄不是。”
谢陵颔首,他丢掉了酒壶,用新鲜的柚子叶沐浴更衣,一改往日的颓废落魄。
与此同时,谢陵让侍卫们收回万两寻人的命令。若是葡萄没死,有人辨认出了葡萄,为了赏赐加害于她,就弄巧成拙了。
时值四处流亡的鄞城人中,有乱民作祟,抢夺百姓银钱,欺男霸女。本是因为洪水失去依靠的可怜人,却一味施展暴行,惹得鄞城周围的城中,百姓怨声载道。陛下见洪水之事,谢陵处置的周全,尽力保全了鄞城人,不让洪水牵连到其他城,便下令让谢陵赶赴其他城中,平息动乱,惩治乱民。
谢陵年纪虽轻,却是这场平息的主力。皇帝给了他一只兵,用于捉拿乱民。按照旨意,谢陵可以挑选几人同去平息乱民,他选了几个行事沉稳的。谢陵犹豫片刻,又在出行的名单上,加上了谢淮波的名字。
旨意下来后,谢秦氏自然是心中挂念。乱民的暴行,谢秦氏在长安城也有所耳闻,那些人手上沾染了人命,如今是多活一天都是平白地挣来的,便毫无顾忌,为非作歹。谢秦氏抹着眼泪,暗道其他几个城中的县尉无用,连个乱民都惩治不了,连累谢陵奔赴至此。但谢秦氏心中再千百般不舍得,也不能违抗旨意,拦着谢陵不让他出行。谢秦氏只好让府中的丫鬟们,打点好行李包袱,又好生叮嘱谢陵,万事安全为重。
谢国公对谢秦氏的妇人做派,颇有些看不过去,便道:“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因为贪生怕死,便畏畏缩缩,待在家里享福。让他出去平息乱民,是陛下的恩典,你该欢喜才是。哭哭啼啼的,尽是妇人之仁。”
谢陵不去看谢国公,只生硬地对谢秦氏说道:“我不会有事。”
谢秦氏含泪点头。
乔姨娘得知谢淮波也要去,而且此事还是谢陵亲自点的人。一时间,乔姨娘脑袋里冒出来许多阴谋诡计,想着谢陵是不是故意带着谢淮波,好在半路设计陷阱。又或者,谢陵接着乱民做乱,让谢淮波冲在前面。到时候,谢淮波是死是伤,都是乱民的错,和谢陵无甚关系。
这些念头,在乔姨娘脑子里浮现,直将她吓得一身冷汗。乔姨娘劝谢淮波称病别去,却被谢淮波拒绝,只道:“姨娘不要自己吓自己。兄长点我前去,是为了我好。哪个功劳不是自己挣来的,你若是让我整天待在府中,倒是一辈子安然无恙,但也是一事无成。姨娘若是为了我好,便不要再说这些话。名字已经定下了,我不去便是违抗陛下的旨意。姨娘拦是拦不住的,到时被旁人听到的,传到陛下耳朵里,还会落了个难堪,好没意思。”
临到出发,乔姨娘心中还在打着主意,她本想向谢国公开口,但听到谢国公的一番话,乔姨娘顿时也歇了心思。
乔姨娘给谢淮波打理着衣裳,口中不忘记叮嘱道:“出门在外,你可要小心点。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敬重你兄长,也要提防着点。他若是让你冲锋陷阵,直面那些乱民,你可要想好如何抽身,莫要呆愣愣地往前冲去……”
谢淮波脸上满是无奈,叹息道:“姨娘。”
谢陵唤了谢淮波一声,便翻身上马,旗帜凛凛,整齐划一的士兵跟在他的身后。
谢陵一扬鞭子,骏马蹄下便扬起阵阵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