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宗渊本以为她远在千里之外不得而见时,他已体会何为度日如年,可现在他方明白,与知她现下日夜兼程不知路上会否遇意外的未知相比,而今每一时每一刻的等待,方是噬心剖肺的煎熬。
他本就失血不少,又日夜煎熬,短短几日,便脸颊消瘦,眉宇间因时常颦起更显冷漠,
自她离开之后,承元殿成了宗渊常待之所,这里的画像每一幅都是他亲笔所画,每一幅画都惟妙惟肖,每一幅上她的神情动作,是在何等情况之下,何种心情之下,他都了熟于心,至每看一副,对她的思念,便愈加深一重,直至深入骨髓。
宗渊不后悔引卿入瓮,他只后悔叫她辛苦受累,从前可算聊以□□的信件,在而今亦都变作了增火之薪柴,可他依旧如自虐般逐字看过,甚而连时间都改为半个时辰便要传一次,只因这里面有他若儿的一举一动,他可以更快更详细知最新她近况,
直至第七日,月朗星明时,城外消息忽然传来,宗渊竟恍惚了下,
他没想到她会到的如此快,快到他的伤口反反复复都只将将愈合,快到意料之内却仍觉太快了,
一千多里,她该要如何疾驰,如何奔波,才能在短短七日赶到京都!
帝王越见深邃的眸,血丝瞬至,气息陡重,莫大的情丝在胸中激荡,这一刻,他忘了一国之君的修养与威严,忘了正在上药,忘了一切安排,不顾此刻衣发不整,大步而出便要去迎他的若儿,
吴恩见状连忙上前拦道:“圣上,圣上,夫人是担忧您身体有恙,遂才不远千里而来,圣上此刻前去该如何向夫人交代?”
宗渊顿时僵在原地,若儿爱憎分明,性子强韧又宁折不弯,若叫她知道她披星戴月不远千里赶来,却发现他乃无恙,以她的性子,恐此次便是与他彻底决裂,
微红的眸闭了闭,复唰地睁开,脚下却坚定向外迈去,甚而越走越快,
他的若儿已然不辞辛苦抵达京都,他岂能只因怕她发现便安躺床榻,任她疲来?!
春末夏初,衣衫逐减,天子墨发覆背,洁白亵衣之外,蓝衫敞披,高大身躯大步前行时,风拂长发,那肩背处清晰可见殷红点点,且随步履间越发扩大,
然天子之意势不可挡,转瞬便已踏出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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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气氛因她到来而焦灼紧张时,安若刚刚奔入元京城门,与镖师们分开,
有星辰剑在手,任何地方,哪怕城门已闭也可使立刻开门,便是天子脚下亦如此。
这一刻安若庆幸他给了她这把畅通无阻之器,亦庆幸她未偷偷将之留下,否则今时,便是她可以忍受日夜疾驰之苦,也无门可以入,最终,自一切尽误,抱憾终身。
春末的风便是夹着凉夜也不伤人,甚而在疾驰的状态下,吸入肺腑极为舒服,头顶繁星满天,地上灯火流萤,宵禁未至,元京城中仍一片繁华热闹,
安若无心感受亦无心览赏,她清喝着避让行人,满心只想着要快些,再快些,破伤风感染最多只有十日之期,自她得知消息已有七日,可这七日却并非就是他感染之日!
城门距宫门近五里,快马不到两刻钟可到,街景人群随骏马疾驰飞速倒退,可安若仍觉慢,仍觉得远,她怕她已经来迟,怕见到已是人事不省的他,
强劲的风吹在她奔波多日明显憔悴疲惫的脸上,唯独那双在暗夜中依旧明亮的眼,灼灼逼人。
“见龙佩如见君,速速打开宫门!”
把守宫门的侍卫早便收到消息,遂只确认了来人手上龙佩,便二话不说打开宫门,马蹄声如雷鸣踏过,巨大恢弘的宫门再次紧紧闭拢。
他曾说过,皇宫占元京三分之一大小,便是骑马自宫门到寝殿亦要近一刻钟,安若心中焦灼,眉心紧拧,
宫内巡逻的禁军看到她马背悬挂的宝剑便第一时间躬身放行,若果真帝王病重,宫中氛围必然紧肃,而如她这般敢纵马于皇宫者,必早在第一时间被擒拿下马,却此时除比先前更冷清肃穆,并未见风声紧肃,而安若一心赶路竟也不曾察觉不同,
却刚越过中直门,一道本该她想象中必已缠绵病榻的男子正步履带风,衣衫不整,近乎于奔跑着大步走来,
安若蓦地双眸大睁,头中一时空白,却在越近时看到他在宫灯映照下苍白难看的脸色倏地回神,忙勒马转头,甚而心急之下还未停稳人已自马上一跃而下,
“宗渊!”
只她忘了自己疾驰多日,双腿早已不堪负荷,双脚甫一落地便头重脚轻将要栽下,恰时,带着浓浓药味的灼热臂膀及时将她接住,
清雅干净的蓝色长袍曳地,即使因接抱住她而牵动伤口再次崩裂,即使他奔来受到的冲力令他单膝跪地,宗渊亦不曾松手半分,他甚至庆幸自己接住了她。
无人知道,刚刚他看到她风尘仆仆从夜色中不顾一切朝他奔来时,心中的惊喜与激动是何等的澎湃,可当她的脸颊被月光与灯火照亮,那么疲惫,苍白,尤显得那双眼更大更黑,眸中的强撑与坚韧在看到他时由心流露的震惊与庆幸时,他是何等的心疼。
宫人早在二人相拥时便提着宫灯背过身去,便无人看到尊贵强大的帝王再次红了眼,亦无人看到月色下,帝王是如何深情且虔诚的在女子凌乱的发上落下一吻。
安若还未稳住身形便闻到了从他身上传出的血腥味,她不知他伤到哪里不敢让他受力,忙移开身体,亦单膝着地反握住他的手臂,眼神紧张的上下打量他,
那覆在发丝之下,早已将外衫浸透,浓红得刺眼,足有巴掌大,甚而还在流溢的血迹映入眼中,隐忍多时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你到底出了何事,怎还未好,怎如此严重,为何还不好好养伤?”
口中哽咽怪着,却已解开外衫将中衣褪下压在伤口止血,又叫到此时还背着身的吴恩去叫太医,再命人去抬轿撵,才有暇去看他脸色,却又瞬间被他苍白的脸色上,无比深情眷恋望着她的目光震住,
自听了他不好的消息,便一直克制着的情绪再压抑不住,“你到底受了什么伤,怎会恶化,现在伤势如何,能出来走动可是已快好了?”
“若儿,”
宗渊看着她一番动作,听着她说完,偏头蹭了下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方展开无事的臂膀将她紧紧按搂在怀中,苍白的唇愉悦勾起,嗓音沙哑却带着无限满足的叹道:“朕无事,朕,...我只是太想你了。”
安若浑身一震,喉中如塞了把棉花,难受的厉害,眼睛轻眨滚烫的热泪顺流而下,却还未稳住气息,肩头便忽地一沉,她猝然偏头,便见他已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宗渊!宗渊!”
然宗渊自得知她日夜赶路便一直心中煎熬,彻夜难眠,又有意令伤口减缓恢复,国朝大事亦不可懈怠,饶是他体魄强健,连日紧绷的心弦甫一放松亦有些撑不住。
肩头之人无论她如何呼唤轻推,都无任何反应,衬着此刻苍白无血色的脸,只让安若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冻了,
她屏着息,手指颤抖的放在高挺的鼻梁下,直至微弱的气息终于拂过,她方猛地松了口气,瞬间,头中似有针刺般嗡鸣不止,眼前亦发黑,
却她仍撑着口气,镇定的指挥宫人帮忙,将连昏过去都不曾撒手的男子艰难挪上轿撵快速返回。
自她离宫后,点星院便成了天子寝卧之地,殿中的物品摆放一如她离开时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亦一如她在时的习惯,满室花香。
安若无心观察,连衣衫都未换,一步不离的看着陈呈为他止血清伤,待那狰狞可怖的硕长伤口被包扎掩住,她才记起要呼吸般重重吐出口气,
只眉头仍不自知的紧紧颦着,脸色苍白憔悴,人撑在榻边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欲倒,她却仍撑着问道:“陈大夫,圣上方才出了许多血,可已至失血过多?伤口可有大碍?人可有影响?到底是如何受伤,先前恶化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陈呈心中一叹,他早已腹稿多时,遂立时答道:“回夫人,臣亦是听近卫陈述,道春猎时圣上开猎为一小鹿冲撞,一时不察跌下马,只不想正撞上箭头,若只箭伤倒非大碍,却是圣上跌马时不慎磕到头部,先前圣上一直未愈便是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