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人非人(九)
孙老爷和孙大爷震惊了,皆道自己并不知情。至于这碎尸块儿为何会出现在自家书房,他们也不知晓。最后又说,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大人明察。
知县大人并不理会,道,“解尸间是在你们孙家别院,尸块儿在孙府书房密室,证据如此明显,刁民还敢狡辩?莫不是非要赏你几十板子才肯乖乖开口?”
堂下跪着的两人,孙老爷忙着喊冤,孙大爷边喊冤还边求知县不要动他爹,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哭喊声一片,乱哄哄的。
知县松了惊堂木,起身朝许仲阳和宋扬生行了一礼后,问他们,“如今物证已全,请两位大人指教?”
温佑棠皱着眉头没说话,许仲阳则看着那尸块发愣,最后是宋扬生出了声,“暂且先收监吧!这两日劳烦知县审审动机,将诉罪书拟好后,该如何办便如何办罢。”
“是,下官这就去办。”知县大人闻言,差点就老泪纵横,跪下来给他们磕响头了!
案子,终于要结了!
就因为这桩碎尸案,这些日子他天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既害怕案子不能破,不说乌纱帽能不能继续戴,而是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又担心京官南下至远阳后,这案子破的太快,三两天就将凶手逮捕归案,到时候少不了又要治他个办事不力尸位素餐之过。
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理每日都折磨着他,求爷爷告奶奶,烧香拜佛,祈祷着不要出岔子生事端。如今这桩案子总算要结了,他可不得松口气?
送走京官出了衙门,知县便没有其他顾虑了,招人将孙家两人收监,连夜审问动机,以及作案过程。最好立马定案判决,免得夜长梦多。倘若那两人识时务,也省的受些苦。
另一边儿,三人出了衙门。待肚子突兀叫起来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从下里庄赶回来后便忙着审讯,一直没用晚膳。于是宋扬生去院子里叫许妩他们,许仲阳则和温佑棠站在门口等候。
“温兄从方才脸色便不对,可是有事?”
温佑棠看了许仲阳一眼,在心中理了理措辞问他,“许兄在刑部时也是如此审案么?”
“有何不对吗?”许仲阳想了一会儿,回答他,“此案拖得太久,于查案本就无利。尸块也是从孙家的密室里搜出来的,况且他二人无新的人证物证来反驳,结案也是理所当然。刑部是如何查案的,我并不知晓。”
“倘若案件存疑,可报至大理寺。大理寺审天下刑名,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务必刑归有罪,不陷无辜。”
两人说话间,宋扬生已经带着许妩和傅宝云从门里走出来了。宋扬生走在前面,到二人身前时,一手揽在许仲阳的肩上,“这案子可算是结了,折腾了这么久,真是糟心。温兄,许兄,趁着今日,可得玩个尽兴。酒楼确实去过,但因身负公事来去匆匆。走,今日我做东,咱们好好享享福。”
只不过,待到了酒楼,几人却没了出门时的兴奋劲儿。
前几日查案时,甚至低头嗅过尸块的腐肉味儿,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饭照吃,觉照睡。如今案子查完了,再看看桌上的佳肴,却莫名反起胃来,连美酒都喝不下去。
宋扬生拧着眉,“那孙家人的癖好果然不敢恭维,分尸就分尸吧,竟然还将尸块儿留存;他留存也就不说了,毕竟这是关键性证据,反而帮了我们一把。但是他如何留不好,偏偏泡在酒中。那衙役将尸块呈上来时,酒味里夹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许仲阳虽然附和,但却叫来了小二,让他看着上了几个素菜。又看了看不知情的许妩和傅宝云,加了个豆腐汤,叮嘱道越清淡越好。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二领着人将菜上齐了。
两个姑娘家虽知晓碎尸的事情,但毕竟没亲眼见过,也未闻过味儿,因此影响不大,此刻雅间没有旁人,没了拘束吃的正欢。其他三人则各有心事有些心猿意马。还是许仲阳起身给三人各盛了一碗汤。
温佑棠谢过后,端起来浅尝一勺,调羹还未放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次直接就着碗喝了一大口,细细品了一番后,转头看向宋扬生。
宋扬生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件事。
小二再次被叫过来,弄清原委后,笑着回答,“诸位客官好品味,这豆腐汤可是咱们家的招牌汤,豆腐嫩滑细腻,用文火慢熬,还加入了独家秘制的佐料,入口不腻,回味清甜。”
“豆腐?不满客官您说,咱家的豆腐是叶家的,每日一早就采买,保证新鲜,也绝不会用隔夜食材,客官您放心食用!”
从小二的口中得知,这卖豆腐的叶家,是老字号了。祖辈起便在卖豆腐,不比那些掺水增重的,叶家的豆腐真材实料,嫩滑香甜。唯一不足的是如今只有当家人陈老头一人支撑着豆腐坊,每日的豆腐数量有些,供不应求,因此是需要预定的。
宋扬生点点头,“那还真是生意好。”
小二笑着附和了一声,见他们无事再吩咐,正要退下,却又被另一人叫住。
许妩本来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专心吃自己的饭。但小二说完后,她顺口就提了个疑问,“叶家的豆腐坊,当家人为何是陈老头?这不是叶家的招牌么?”
小二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叶家是祖上招牌,陈老头是入赘的女婿。”
“既然是入赘的,那他夫人呢?老字号家的闺女,应该也是会这手艺的吧!”
“叶家小姐没多久便生了急病,还未来得及留下子嗣便香消玉殒了,叶家老爷因为独女故去,一时悲痛也伤了身体。陈老头那时正在考功名,得知消息后便赶回来支撑家业。后来叶老爷故去后,这叶家豆腐坊便只剩下陈老头了。”
傅宝云也凑过来问道,“虽然说家传的手艺需要继承下去……但,说句不中听的,考功名入仕应当比经商更好更安稳吧……”
小二讪笑两声,“谁说不是呢……各位爷慢用,小的先退下,不打扰各位爷了。”
在小二的这两声干笑里,许仲阳听出来画外音。
几人用完膳后,出了酒楼的门,在夜市街前的小摊贩处稍微一打听,便证实了猜测。
陈老头年轻时并不是急着回来为妻子料理后事,撑起门户才放弃了考功名,而是落了榜入仕无望,不得不回来继承丈人家的家业。
那些摊贩说起别人家的闲事,个个兴奋的不行,生意也不做了,皆聚在他们身旁叽叽喳喳聊起来:“那陈老头,豆腐虽然做的不错,但要我说啊,倘若是那时候让他考上了,怕是也不会再回来咱们这个小地方了——唉,我可不是说他坏话,你们别瞎传啊!”
“那你怎就知道他不会回来?还言之凿凿,要我看,你才是这样的人罢!佛祖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狗屎见狗屎!”
“嘿,你这个王三,你才是狗屎,信不信我一拳头过来磕掉你的牙!”
“哎呀,你俩别吵了,他不是没考上吗?你们为这个争吵有什么意义?”
又有一人接起话来,“哎,我听说,那京城的官不是考来的,都是买来的。当初陈老头不还写了信回来让叶家娘子给他寄银两吗?会不会是那时候银钱没塞够,这才落了榜?”
“洪四,你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别侮辱读书人!倘若官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那京城里不都是些富商老爷?”
先前那人表示不服,“本来就是。就算是正儿八经考功名,那也是需要银钱铺路的,没点儿银子当敲门砖,看哪个愿意理你!要我说啊,陈老头打一开始,就该好好在家待着,没那个命还要去折腾!这叫什么?这叫生在地上想上天,痴心妄想!”
“你话说的那么难听作甚?他一个入赘的年轻后生,除了考个功名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一辈子窝在豆腐坊里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么?你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倒要看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这个不劳您操心,那肯定比你过的好!”
眼看着几人要吵起来,这八卦也听不下去了。宋扬生赶忙将他们分开,嚷嚷着生意来了生意来了都散了!
几人脸红脖子粗的回到了自己的摊前,没了最初那股说闲话的兴奋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