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六王子姬天,在谢乔心里,自小就是成熟而可靠的兄长形象。
王后无子,膝下便只亲自抚养了生而丧母的姬天。
王后乃齐国公主,亦是年幼入姜,朝霞长公主虽然对兄王避之不及,却对自己的王嫂十分敬重,在谢乔懵懂不知事时,便对她说过,从前若不是王后庇护,她早不能活到现在。
那时的谢乔,还天真的以为是母亲在宫中受苦,舅舅发现之后,都是嘱咐王后照顾,姑嫂之间相处的多了,才会这样又似姐妹又似母女的亲近。
直到母亲仙逝,谢乔也才明白,母亲与王后,除了姑嫂之间亲近,更多还有同病相怜的体谅与怜惜。
姜王天性只喜幼女,王后嫁入姜宫时,也只有十岁。
有这等恶癖的人,大多在床帷之内也会行事暴虐,王后空有身份,却是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在这等私事上受了辱没,也无法对旁人提及,只能咬牙忍受。
好在对待齐国公主,姜王终究还是有些顾忌,太过分的手段都只浅尝即止,加之王后飞快长成,行动打扮都有意端庄老成,姜王无趣,君后之间便愈是冷淡。
这样的王后,在得知姜王对自己庶妹做下的禽兽之举后,既羞耻又震怒,却并没有因此躲于深宫,而是几番努力,效仿贤后劝谏求肯,搬出声名身份让丈夫收敛顾忌,几次将王姬藏在章台宫,还曾试图将人远远送走。
虽然这些努力都没有成功,但对于年幼的长公主来说,却已是生命中难得的温暖与光亮。
因着这样的缘故,王后病故之后,长公主爱屋及乌,便十分喜爱由王后亲自教养出的六王子姬天,说他有先后遗风,是真正的君子。
这话初时也一点不错,姜国一众公子中,也只有六殿下姬天芝兰玉树,君子翩翩,即便在谢乔还是一个“痴傻”小娘子的时候,不过比她大三岁的姬天,待她便已温和耐心,丁点儿不像是这个岁数人厌狗烦的寻常小郎。
长公主也就是因着姬天的这份忠厚可靠,才隐隐生出了将女儿托付的念头。
幼时谢乔“痴傻”,自不必多提,等她恢复记忆,通明晓事,长公主便干脆将这事挑明,询问女儿的想法。
谢乔对此没有太多意见,姬天看着是个有担当的体面人,与他成婚,日后即便没有那种激烈澎湃的男女之情,也能维持面上的和谐尊重,算是达到了谢乔对配偶情绪稳定,家庭正常的基本要求。
她唯一顾虑的,反而是近亲结婚的子嗣问题。
但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因为就算不是近亲,谢乔也不怎么乐意生孩子。
一来,是新生之后,能够拥有这样完美温馨的家庭与母亲,她就已经足够满意,并不再贪心期盼爱情与后代,二来,就是这地方的生产环境实在是太差了!
自从恢复记忆,谢乔就仔细了解过时下巫医不分的医疗水平,抛开大巫的焚香祷祝不谈,即便是世家王公的女眷,生产也只有几个老媪鼓励照顾,能依靠的只有古老的生物本能。
谢乔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风险。如果和姬天成婚,她就可以干脆的放弃子嗣,平静的把他姬妾生下的孩子看作自己名义上的儿女——
当然,更重要的,是选择姬天,可以让长公主放心。
在谢乔心里,只要是能改善长公主心境,让母亲欢喜安心,重拾对生活的期盼,不论是什么,她都会去做。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乔懂事之后,便也一直在顺着母亲的心意,与六殿下保持着超出兄妹,恋人未满的的微妙关系,见面会闲谈说话,年节生辰会互送礼品,恪守礼数,又不失亲昵。
虽然没有摆在明上,凡是与他们关系亲近的,都心知肚明,连姬天身为殿下,也洁身自好,不染女色,只是安心等待她及笄成人。
长公主仙逝后,谢乔恍惚间也曾想过,如果她当初没有应下这桩亲事,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误以为她当真将姬天放在了心里,也不会为了不连累她与姬天的婚事,便决然自尽?
但谢乔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对于姬天虽有迁怒,但并未当真生出杀心,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称得上有同样目标的伙伴。
姬天猜到了她的目的,但从头到尾都未曾阻止,也可能是利益一致的缘故,谢乔得王舅信任,挑拨姜王杀二殿下,猜忌七殿下时,姬天甚至都在默默的为她提供便利,之后姬天被封太子,也少不了她的助力,连最后两人再议婚事,也都存着一种无言的配合与默契。
但让谢乔没料到的是,十年光阴,她已将姜王送进了陵墓,却在黎明之前,险些栽在了姬天手中。
姜王死后的那几日里,谢乔心情复杂,整夜难眠,又在暑日中大起大落,身上难免不畅快。
姬天便在这时将她的汤药换成了过量的天仙子,让她丢了这十余年的记忆,直到如今。
现在想想,天仙子,黍醅茶,包括如今还收在她香囊中的钩吻木,下毒,果真是姬天惯用的手段。
姬天这么迫不及待的杀她,谢乔虽有些意外,但并不算惊诧。
以姬天的脾性,左不过忌惮她的野心权势,或是单纯想要为父报仇……都能找出缘故。
她未曾料到姬天这着急干脆,全无防范饮了天仙子,是她疏忽,既然她如今未死,之后也自会报还,不过各凭本事,谢乔对此都还算平静。
但叫谢乔愠怒的是,在她饮下天仙子,昏昏沉沉之时,姬天在她面前提起了母亲。
他说:“你像你母亲一般不知羞耻,若当真是世家贵女,受此屈辱,就该无颜自尽。”
他长在章台殿,从始至终都知道长公主的经历处境,心内却从来不将这苦难放在眼里,甚至一面心安理得受着母亲与谢氏的偏袒照顾,一面却在嫌弃着母亲早该去死!
这样的东西……果真是是他父亲的好儿子,都是一脉相承姬氏畜生。
一念及此,即便是如今的谢乔,都忍不住满心的杀意与冷冽。
但谢乔将这冷意掩盖的极好。
这样的伪装对恢复记忆的谢乔来说并不难。
在逝去的十年间,她甚至在姜王面前,都可以扮演出毫无破绽的小娘子角色,勾起这禽兽的“父女”情,何况一个姬天?
当她踏着厮杀与叫喊声,跌进身披鲜红大氅的银甲太子怀中时,面上便只是纯粹的惶然与惊恐,衬着她的秋水杏眸,娇喘微微,简直如同柔弱温软的无力雏鸟。
姬天下意识的揽住她的腰背,面上却是带着怀疑与试探:“阿乔?”
怀中谢乔也在用一种带些审视的陌生眼神打量着他,片刻,便又忍不住眼角通红,泛起湿润:“卫人虏我出城……殿下、殿下是我夫君,求殿下救我……”
姬天之前的确收到消息,说太子妃自尽不成,全失了记忆,他之前并不相信,如今见到谢乔这模样,却又存了几分怀疑。
姬天安抚的轻拍她的手心,谦和温润:“阿乔别怕,你可还记得我?”
“记得!”
谢乔抬眸看他,似乎感受到了安心,眸中也渐渐变得温柔无害:“流云说殿下是我夫君,我见殿下,便也觉亲切,殿下定然待我极好!”
姬天神色越发温润:“那你可还记得苏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