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孟苍舒觉得,自己这丝抽得也太慢了。
大概是良慈郡缺少合适的药材,再加上秦太医是养生圣手,主张缓养气慢养体,半个月来给孟苍舒的药都是温补为上,然而他下地多走一会儿都会头晕眼花。
这要不是和公主殿下同心同德,他可能会怀疑有人下药要弄死自己。
康复的契机来自孟苍舒收到朝廷消息的早晨,他正半死不活地喝着今天换了的新汤药,秦太医慈祥地在旁边监视,顾廉拿着公文冲进屋时差点给他撞倒在地。
顾不上搀扶,顾廉只能一边道歉一边给公文塞进孟苍舒手里替下药碗,喘着气说道:“大人……是……是朝廷最新的令谕,说……说太子殿下已经启程循行了!”
孟苍舒这时还是很泰然自若的,他算了算时日,忍着药味苦涩积心的反酸,慢吞吞说道:“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出发,九月末就能到咱们郡了。”
顾廉使劲儿摇头,指着令谕一直喘气,孟苍舒狐疑着展开折页,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从卧榻上绷直跳起,吓得秦太医赶忙去查自己今天熬药时是不是下得太猛。
“先来良慈郡?”孟苍舒重重合上令谕,额头开始冒汗,这一吓,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用,汗发出去人也精神了,“顾廉,和我去趟北城。”
“大人……用不用先知会公主殿下一声?”
“先去北城,回来再说。”
孟苍舒三下两下套上官袍,走路时已虎虎生风。
秦太医追着喊:“不要受风……体虚多养……”等等话,他仿佛根本没听见,这次连马车都没坐,跳上马和顾廉一路奔向北城。
此时的北城已与冬日时大不相同。
百姓都相信是李道长神通广大安抚了亡灵,北城也再无令人胆寒的声响,进入的人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给了百姓们极大鼓励,当萧玉吉开始招募修造王府的人手时,因待遇优厚,不少人传信给附近的亲戚,一道赶来帮工。
其实按理说,修造这个王府,完全可以动用封王的权力,以征发徭役的形式募集人来,但萧玉吉和孟苍舒都觉得,郡东三家那满地窖的银子不用白不用,直接发出赈济不合适,更让朝廷和周围的郡县侧目,不如主张说雇人,两相不扰。
孟苍舒赶到时,良川王府正在原本宅邸的基础上翻修,北城的宅子保存都相对完好,可很多形制与礼仪规格的东西却要重新修造,工人们正忙着的,就是给正门扩宽到符合礼书所制定的王府正门规制,今日刚开工没多久,他们就听身后一声:“停手!”
大家回头一看,竟是孟刺史,于是众人都停下来拜谒,嘘寒问暖,但看他精神矍铄嗓门也很大,似乎好得差不多了。
“先停下,大家今日不必动工,不要担心,今日的工钱还会照给不误,吃食也仍然会送来。”孟苍舒的话总是很关键能切合到听的人最关心的问题上,众人听罢虽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这样一来他们也没有吃亏,便都停下来唯命是从。
孟苍舒安抚过后,走出两条街外又问顾廉:“北城还有哪里在动工?”
顾廉对公务烂熟于心,想都没想就答出来:“还有两座望火楼,一座忠骨祠,都是大人您吩咐要和王府一道进度的。哦对,还有北城门,只不过就是在修补,没动大工程。”
“除了忠骨祠,都停下。”
“是!”
“你去传达,我去见小公主。”
“是!”
……
太子的行驾规格仅次于天子,又因是代圣循行,皇帝竟额外恩赐了一份自己的仪仗,将这次循行的地位与太子的身份再次拖抬,于是当所有接驾之人远远望去,绵延的华盖与旗帜犹如飞向襄宁城的一只只锦绣巨鸟,招摇着权力的羽毛。
五月的良慈郡正是桃蹊柳曲杏雨梨云之时,风慢慢地吹,水慢慢地皱,新开的田渠沿着修整过的官道一路及至襄宁城下,早已恭候多时的萧玉吉竟有些紧张。
“殿下,还记得臣的话么?”
这时身后有比春风还和煦的声音响起,萧玉吉听完渐渐镇定,也没有回头,只轻声应答:“我晓得。”
孟苍舒从来都认为萧玉吉是务于大略之人,个性也冷静潇肃,绝不会遇事则乱。但萧玉吉也是血肉之躯,她敬爱父亲与兄长,疼爱弟弟,怀念母亲,亲情是她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但偏偏她生于皇家,所有的眷恋在这样的环境中都要大打折扣。
不过,离开京师时嘴里只有四颗牙的萧裕却对这个大哥十分陌生,他心中只有敬畏,规矩笔直地站在姐姐身旁。
当太子萧秩的仪仗行至襄宁城东门,所有人以迎天子仪仗的礼节叩接,萧秩配玉钺下车,率先扶起了站在最前的萧裕。
“臣,良川王萧裕,敬问圣躬安。”
“臣,宁国承明公主萧玉吉,敬问圣躬安。”
“圣躬安。”
手足三人以大礼完成了在西边对东边活蹦乱跳老爹的亲切问候,才到了恭迎典仪的第二步。
“臣弟,蒙圣恩,为国用,安抚黎庶以镇西荒,尊奉皇宪以定远郡,得天而厚优,遣储循行,幸哉……”
稚嫩的声音念着萧闳写出来的大礼颂词,听来格外拘谨古怪,那样长的一篇,细细的嗓音就这样一字不落的背完,而后向自己的长兄再度三拜为叩,长稽不起。
“好弟弟快起来,地上多凉,让大哥好好看看。”萧秩扶起萧裕,国礼和家礼都在繁琐的事项中结束,终于萧秩又重新变回了一位兄长。
而萧玉吉和萧裕也成了一家的小妹与幼弟。
“阿吉……我的好妹妹,大哥在京师最惦记的就是你了……”
萧秩一把抱起萧裕,让他坐在自己臂膀上,又牵起妹妹的手仔细端详,眼中的泪却越集越多:“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你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萧玉吉的眼圈也有浓郁的红,她握紧兄长的手说道:“一别两年,人有变样也是常理,我又能如何与岁月相争?”
孟苍舒惊异地发现,在自己大哥面前,萧玉吉竟有一丝嗔娇的语气,仿佛寻常人家的小妹见到长兄一般亲近。
太子安抚妹妹,说了好多句,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个手足无措的弟弟,忙笑着颠了颠说道:“好啊,你姐姐掉的分量都到你小子身上去了,姐姐辛苦,你可有好好读书骑射?”
这话语气宠爱亲厚,连小孩也感觉得到,于是萧裕勇敢着开口:“有的!我有和姐姐一起辛苦去收芦菔!”
萧秩本刚调整好的情绪又再度低落,他疼惜的望着妹妹却用薄责又亲切的口气说道:“你怎么又这么要强?你来封地前大哥说过什么?我看你是全都忘在脑后了!要是让父皇知道,不知又要如何心疼了!你不知道,之前为了你这边的事,父皇动了大气,在文武大臣面前连茶盏都摔了,骂着赶着让我先来你这,就是怕他最疼的女儿吃了亏受了委屈,这回不必再怕了!有大哥给你们撑腰,看谁敢欺负我妹妹和弟弟!”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底。
随后,孟苍舒和萧闳被引荐给萧秩,他见孟苍舒后颇有种大名久仰之感,连道终于得见,又说了父皇多器重他,且知晓因此次之事孟苍舒忧劳成疾,还叮嘱了自己多加抚恤。
孟苍舒很诚恳的感谢了陛下感谢了太子,并且表示自己一定会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不辜负他们全家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