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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六十年后】

我只是没有料到,我会爱上晋衡。

凡人言一个情字,统共不过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两条路。我觉得自己既然没能一见钟情喜欢上晋衡,也就很难对他日久生情。但神仙难保也偶尔落个俗套,我也很难不落窠臼地始终对他敬而远之。

况且晋文府统共这点大小,依他闭门不出时时晃在我面前的频率,要对他敬而远之就如同在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玩捉迷藏。委实有些困难。

于是乎,六十年间我将他的砚台从紫砂澄泥砚换作墨玉温石砚,又从墨玉温石砚换作碧肌漆沙砚,终于觉得婢女这个活,实在是个不堪忍受的活。情势所逼,我决心申讨我的自由权。

原以为申讨这件事,就好比一个丈夫含冤而死的寡妇要去告皇状,免不了被层层扣押,前途渺茫。谁知晋衡竟应得极爽快,第二日便携我一同出去游了回沧夷山,又去了趟天目湖。

他这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本以为日子便能如此这般悠悠然地过去,直至有一日卧在一张软榻上百无聊赖,被我发现了个令人震惊的秘密。起因是那日,我闲闲看着他执笔写着命格薄,竟觉着他这个静坐的姿势,受看得很。这个念头很快传至全身,将我惊了一惊。

转念一想,这几十年来朝夕相处,每日陪他不过下下棋游游山水,最多便是这么干躺着看他执笔的模样。换作从前,不出两月便定要焦躁难耐,纵然打得两败俱伤也得杀出这个无聊的地界。可对他,我竟然这么一看看了数十年?

我有些愕然。

自此之后,爱上晋衡这件事在我心里悄然扎了根,被两场春雨一浇,发出细细嫩嫩的幼芽。奈何我解放了身心让自己喜欢上眼前的这个人,却终究抵不过天涯两隔的命运。

何况隔着的何啻是天涯,更有一截生死。

我一日日数着六十年临近的日子。晋衡复归天庭的日子,也是我回西海历劫的日子。

长生坠的劫,是这坠子的宿主生来便注定要经受的劫。爹爹在我出生时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嘘叹了好几日。长生劫正如其名,历得过便寿比天齐,神魂不灭,历不过便顷刻化作烟云,魂消魄散。

但长生之力终究是个天大的便宜,没有白捡的道理,是以成了个凶多吉少的劫数。历任先辈若是有人能过得了这个劫,我也不会再有机缘变成这坠子的宿主。

我思虑了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将此事告诉晋衡。我与他相逢一场,末了他孑然一身回归天庭,这一场凑数姻缘里他能留些好的回忆便很不错,若是忘记了,也是应当。何必再令他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平添些伤感同情,倒教他不舒爽。

六十年倏忽如风而过,到了我与晋衡话别的日子。是个无风的月夜。

一轮圆月清光熠熠,莹莹温泽泛在满庭月蕖的枝头,映出两滴清透的夜露。我接了一颗露珠,用仙气护着放在手心,勉强扯出个笑来:“回天庭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晋衡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滞,却并未停下,笑道:“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为何不见?”

掌中仙气一荡,露珠在掌心化作清水。我怔怔看着自掌心冰冰凉凉滴下的露水,默了一会儿,讷讷道:“凡间的礼制,算不得数的。”

余光里他停了拨弦的十指,眼眸间阴晴难定,神色沉沉。

沉默总是磨人的东西。何况此刻口口声声说不作数的姻缘,是我七万年来唯一珍视的姻缘,此刻口口声声说不作数的夫君,是我离不开的人。

露珠化的凉意尽散给了夜风,掌心蓦地有些冰凉。此时此地,再没有别的话好说了罢。我撑着先前扯出来的笑脸,信步踱去门口。六十年爱恨一场,出了晋文府,就都该忘了。

手腕却骤地被带住,纳在腕里的长生坠似感应到了这方温度,竟忽而有些躁动。

我僵硬地转了转身子,仰头对上一张再熟稔不过的脸。

这张熟悉的脸此刻皱了眉,眼色间的阴沉凝在一双空蒙的眸子里,仍是初见时的眉眼。我勉力想给晋衡一个笑,至少诀别的时候,能灿烂些也好。可惜笑得生疏,只绽到一半,便被突然复上来的怀抱惊散。

他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眷恋这个怀抱。

可他终于还是开始松开了手,话音依旧是亘古不变的云淡风轻。

他说:“好。你走吧。”

我以为他会舍不得我。我陪了他六十年,原本还有一点,有一点点期待他是真的爱我。甚至哪怕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也好。可是命缘因果到头来,一切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他不曾在意过我,我却要带着爱不了他的遗憾,死在长生劫下。

仙寿漫漫,六十年不过是他命中须臾一瞬,却是我命里最后一桩劫数。

也好,一切都快结束了。命没有了,爱自然也就没了。

踏出晋文府,凡间看不到天庭里桂魄蟾辉的广寒宫,却能遥望这一轮圆满的冰轮,慰足于这方团聚的吉兆。我仰头望望夜色,是酸的,望望月光,也是酸的。我不明白,为何凡人总是希望能上天揽月,羽化登仙。他们不知道广寒宫里,根本没有他们要的团圆。

回西海不过是一夜的路。我走了五天。

人总是不喜欢在伤心地逗留,总爱换座城池换个国度重新开始。

但我是个将死之人,此番去了西海,便再也不能回望这十里长安街。不能重新开始,也就不怕旧事多磨。

长安街一如六十年前繁华,揽月楼开了又几十年,成了一家百年字号的老牌青楼,生意一如往常地好。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竟站在楼前笑了一笑。

来往行人多被楼前衣着甚清凉的娇声细语吸引,少有几个注意到我,递来些疑惑神色。我视线定在那弯赭红色的屋檐,并不在意来往路人。心里一阵一阵的空落,连视线也有些模糊,竟从那抹飞檐上依稀窥见了晋衡的身影。

青衫罗袂,白纹的袖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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