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山寺】
【第一章云山寺】
岁锦楼的掌柜认得我这个熟客。
十里长安街人杂话也杂,时常有些八卦轶闻来来往往地飘,其中有一件便是说我这个醉卧酒楼的相国千金。幸得岁锦楼的掌柜楚寒颇识时务,见我以一深闺小姐的身份时时踏进他这家酒楼,又时时喝得烂醉,面上竟也波澜不惊。总是入夜时分一顶蓝绸白纹的轿子,将我送回相国府。
这夜我醉得不省人事,全倚仗了这位识眼风的掌柜。
回相国府已近子时,醉卧凉夜到三更,头上扇来一阵轻风,混着一声低唤。
这个力道这个嗓音,是个熟人。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勉强和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哟,六哥。”
染送仙君是个风流胚子,三更天里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往他帐里钻,是以他素来不知“扰人清梦”这四字如何写,直将一把桃花扇扇得风流倜傥,自我闺房里来去自如:“八妹,几日不见,你怎又将自己喝成这副德行?”
又数落我道,“化个什么不好,偏要化个相国千金。你可见过哪家的千金小姐,整日喝得烂醉如泥?”
清梦被扰,我不耐得很,是以语气不甚友善道:“六哥你夜半造访,不会只为数落我几句吧?”
他摇了摇扇子,又摇了摇头,才定下心来叹道:“长生坠不是说能将前尘往事并着情情爱爱一同断绝?怎的你还有这许多愁肠待酒浇。哥哥我此番得回冥界一趟,这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八妹你自个儿当心些。”言毕又颇不放心地瞟我一眼。
我如今只记得自个儿曾经竟是个神仙,若非我制止,约莫染送得把前尘往事皆要跟我说一遍。
这真是个奇怪的事儿。一般的失忆患者皆是自己哭着喊着要寻找遗落的记忆,我却不同。听染送说,我是自己失的忆。我深以为,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总不至于想要害自己。因此每每染送话风里有意无意想透给我些消息,都被我只当耳旁风,一吹无影踪。
可怜染送是个极为冥顽不灵的仙。约莫每每我自岁锦楼喝得酩酊大醉归家,他皆要把相国府上上下下皆施一回神念术。神念术极耗仙力,是故他常常很怨念,总要数落我两句,且一口咬定我心事重重。
但我只是觉得我如今虽然是个千金小姐,却是个神仙化的千金小姐。我没事去喝两回小酒,大概是为了彰显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千金小姐。下回还可以考虑去喝喝花酒。
可惜染送实在冥顽不灵,向来不信这个理由。我无奈得很。
这回他又故技重施。我只得匆匆敷衍一声:“知道了。”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想来我如今虽化了个凡人,也无甚法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不死之身,想要出些事也难。
“小姐。小姐。”天光熹微透过窗棂时,我又被扰了一回清梦。勉勉强强睁了一条缝,正见得相国府的婢女墨墨端了一盆温水,细声细气地唤着我。
此时不过卯时三刻,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困偏被扰清梦。我懒着声调,问道:“何事?”
墨墨低头行了个礼,娇声回道:“相国大人吩咐,今日全府上下女眷皆要上城东云山寺敬香,小姐可是忘记了?”
忘倒是没忘。
十里长安街上有个玄之又玄的传闻,说是八十年前水神降世,消弭了长安街上一场火事。那日火势极猛,火焰如一条赤蟒般盘桓在都城之上,本是场大灾。幸得上天庇佑,派了一位水神,一场大雨浇灭了火事。
这桩传闻在大燕百姓间传得神乎其神。但依染送的闲磕,那位水神泽霖一向是个板正的老神仙,纵然是半个大燕皆被烧了,也很难惊动他老人家。可怜这一城百姓对此深信不疑,自此往后每年这日都要上云山寺敬一炷香,以感恩上苍垂怜。
话虽如此,面上还是得撑出一份恭敬来。是以我着了身素色的衣裙,绾了个正式的发髻,稍加妆点,方出了门。
长安街上人头攒动。大燕都城的百姓由于不事耕织,常年闲得慌,无论是公主和亲还是罪犯劫狱,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级别的盛事。就连上寺院敬香,也敬得颇为喜庆。
是以墨墨跟在轿子边,时不时向前路探上两探,看得人焦躁得紧。可惜前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她这么探上两探,也就只能探上两探。就是要探个第三回,也是要被满面喜庆的百姓们挡回来的。
我撩起轿帘,安慰她道:“不用探了,左右我们也不急。”
向轿外的这一望,却正望见了不远处的岁锦楼。
此刻街上是个寸步难行的光景,岁锦楼里倒是宽敞得很。那一位青衫罗袂的男子持剑立在岁锦楼的门沿,柳絮轻飞,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总觉得他这副漠然神色,隐隐透着几分熟悉。
待我叫停了轿子,三两步向岁锦楼迈去,那持剑男子却已不见踪影。徒余柳絮轻舞,和着三月的日头,暖融融的,仿若做了个梦。
我在人群间四处望了望,再没能找到那人的踪迹,无端地便有些茫然。一恍惚,后颈却突然受了一记重击,只见得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影在我面前虚虚一晃,便再无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