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合眠
我没再理云何欢的胡话,出门去,叫人做事。我对管家说,让厨房做顿夜宵,要煎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肉,切成小块,搭配解腻的酸梅汤;再立刻去烧水,今夜我和我带回房里的公子要沐浴。
夜宵端来了,云何欢却不下床。我将酸梅汤放在床头,装碗的煎肉递给他:“殿下忙活半个晚上,提心吊胆,怕是饿了,吃吧。”
云何欢不接:“肥肉太多,不吃。太傅还没答应交易,我长胖会先长腰,若我腰不好看,扭不起来,太傅怕是更不愿与我做交易了。”
我道为何在京城待三四年他还如此瘦,小小年纪就在那保持身材。我强行递近:“你吃了,臣就陪你睡觉。”
云何欢嘴小,吃东西还是那么快,有了动力,哐哐几下,碗就空了。他甚至自己去把酸梅汤喝个干净,解了吃肉的油腻,一边意犹未尽地啧嘴,一边继续仰面做些动作大开身体:“我都吃了,趁我还没胖,秦太傅快来。”
我将碗筷收好,出去交给家仆,再催了下热水。不多时,几个小厮将装满热水的浴桶抬来,放在屋里,一时间白雾氤氲。我试了试,热而不烫,刚刚好。
这群人走后,我对床上道:“殿下先沐浴,沐浴完再说。”
云何欢撇着嘴跳下床:“秦太傅还挺讲究,我今晨洗过了的。不过既是我要依着太傅,也该依着太傅的讲究。”
他不穿鞋,光脚踩在地上,雀跃地哒到这边,好像一下就把方才流露的些许委屈脆弱隐藏了,鸟儿一般又高兴起来。入水前解衣服,他一定要凑到我面前,侧背着身,让整件纱衣从肩头无阻地滑下,叠落在赤足边,搞些欲拒还迎的架势。
比我想象的还要瘦。且这种近乎在发光的白,看着也不健康,让人担忧。以后似今晚夜宵的这种肉,要多喂点。
云何欢进了水里,将清水在自己身上四处舀濯,可没一会,就回过来扒着浴桶边沿仰望我,耸着单薄的肩扮可怜,眨巴眼睛:“太傅不帮我洗么?我记得以前太傅都要帮我擦洗的。”
我摇头:“臣如今不能如此,殿下应该明白。”
虽则,柳邵他心本就不在我这,我才是那个插足的,但我既想将他拐到我身边来,更不能朝三暮四。
云何欢缩回水下,只露漂亮眼睛:“我听说水里更有意味,还以为太傅是这个意思。”
我平静道:“臣并未同意殿下想做的交易,臣仅是准许殿下留在臣府中住着。殿下留着的这段时间,臣不希望殿下身上有楼里带出的脂粉味,才让殿下沐浴。”
他一下子十分失望:“那说的待会和我一起睡觉呢?”
我继续平静:“自是单纯地睡觉。臣明日还须一早去处理公务。当然,殿下肯去别的房间睡就更好了。”
我将几张干帕放在桶沿,而后出门,去隔壁屋沐我的浴。这身楼里带出来的味道我自己也不想要。但搬到隔壁屋就算了,他云何欢是冲着我来的,我搬到哪他都会赖着我,甩不掉。
言而总之,大家都清爽干净后,我多找出两床被,一张给他盖,一张卷成条搁在中间,以保持我的贞洁。如此一番,我终于在外侧安心躺下,准备进入梦乡。
“哎,”云何欢不给我好睡,要唠嗑,“秦太傅我搞不懂你了。你既不接受这场交易,又不赶我走,是为什么呀?”
我把他越过中间被条搁在我腿上的脚抖弄回去,继续安然:“殿下自己清楚,有些话不好明说。”
云何欢好歹是个有旧的,知根知底。这个推回去,下次给我塞个什么人来我府上鬼鬼祟祟,就很难讲了。云藏也是真不把亲儿子当人。
云何欢没公务,有恃无恐不让我睡:“无论怎样,你也不是很排斥我对吧?那我在家帮你做事,多讨好你,你能慢慢接受这笔交易吗?”
我把他又越界放我胸口试图乱摸的细爪子也推回去,并在被里塞紧:“殿下在臣家中,只需做两件事。一为吃好喝好,二为读书。臣书房中典籍很多,殿下请随意取阅,不懂的待臣放班回来为殿下解读。”
希望现在开始教他,没有太晚。
以及卯时上朝真的很早。更希望以后我也能像云藏老儿一样在家里上朝,让所有臣工顶着黑眼圈到我家厅堂开会。大家全部早起,就本太傅省了路程,想想都再好不过了。
我继续闭目睡着,思维渐沉,忽然脸颊微微发痒,身旁小猫的鼻息在上面扑,呼吸可闻,就在耳侧。没过一会他晃我:“秦太傅,秦不枢,我睡不着,你再听我说两句。”
天道好轮回,我不得不撑起精神:“殿下请讲,就讲两句。你不想睡臣还要睡。”
云何欢手搭在圆柱被条上,脑袋探出窗外般地望着我:“太傅你给个准话,太子位,你会有可能越过我大哥二哥选我吗?我听说二哥在想办法拉拢你,可我不喜欢他,小时候他让人打我。”
我叹了口气,把他脑袋也按回:“你这问我没法答。殿下是有些勇毅,已让臣刮目相看,可对臣仍不坦诚,直到现在你都不敢交托信任。君臣之间失信异心,哪怕交易成了,一点小矛盾都可能酿成大祸。所以等殿下想通,愿意与臣交心,臣再回答。”
之后我翻了个身,完全不再理他了。
卯时晨起,我一睁眼,并不意外地看到圆柱被子已遭挤到旁侧,而自己胳膊正被云何欢紧紧抱着。他爪子不放不说,还可能正在做梦,脚时不时在我腿上蹬踢一下。这根本就是当年破茅草屋里那样的睡姿。
我摸着他发顶,好好安抚一阵,教他后爪子别蹬。等他呼吸匀净腿不乱蹬、安稳了,我才缓慢而小心地抽出胳膊,给他掖好被角,起身披衣,准备去上朝。
出门时,我摸着自己被抱了一晚上的胳膊,总觉得,有些异样。
虽然我睡前划好楚河汉界,虽然我努力提醒自己追柳邵要保持好贞洁,可……我好像真挺喜欢床上有个实实在在的人,这么把我胳膊抱着。
何况理论上,我喜欢他,比喜欢柳邵更早。
然三殿下要赖在我这,我总得客观弄清楚他底细,不能仅听他一人之言。
因此出来,我便先让府中管家注意今日房内公子的动向,他想做什么都别拦着,让他自己暴露问题。再找雾谭,让他安排其他我养的死士影卫,第八次再去查一查云何欢这几年在干什么。
雾谭白眼:“以前就查过了。宫城嘴严,没问出过,你忘了吗?”
我当然晓得。云何欢从前在云家、之后在宫里是个隐形人,但这次必须再试着问问。
雾谭白着眼完成传信安排后,便很寂静地一直送我到门口,都未有选择隐藏身形暗中保护我。他这是欲言又止。
我晓得他蹲瓦片上盘算了一晚上,直接否认:“我真没有。以前没有,昨晚也没有。”
他拿剑柄抵抵额角,闭目又睁眼:“……不必解释,你别亏我工钱,柳邵那我也不会说出去。”
我难以辩驳。
雾谭又道:“但你追谁不好,偏去追求废帝山阳公的枕边人。我是建议你趁早换个人追,尊重他命运。”
这话雾谭不是第一次提了。
我低头缓缓掰开描金折扇,一扇一扇显山露水,扇面绷直时,扇子内侧的紫竹便同样展露。
我轻声对自己说:“我晓得我跟他不可能,可我只想借此把他救出来。他的一生不该陷在帝位更迭纷争的泥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