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迷惘
入夜睡下的时候,我才感受到,我这些时日朝云何欢撒的火实是在自找麻烦。
且不说把他弄伤,擦身上药都得我来,一处处一寸寸地仔细抹。
就说今日睡觉。昨日他不过是屁股痛,搁趴在我身上就成了,也还能睡;今日可恼火,膝盖磨破手擦伤,即便上药裹了布,趴放着仍然不舒坦,人在我身上四处乱扭,才勉强找着个能睡的姿势。
本太傅大腿软,因而他膝盖硌在我大腿上;手臂比他粗,因而他手肘顶在我手臂上。
但可能云何欢蜷墙根处睡得足够,现下较有精神,开始在我胸前嘟囔:“秦不枢,我今天还没伺候你,你为何又这么好说话了,愿意直接就陪我。我以前……你说你那么厌恶。”
我说:“陛下现在怎么伺候臣?”
云何欢塌腰挺胸,紧张地比划起来:“我可以的!我已经学会各种方式了。明天后天,只要你还肯留在我身边,我都能……”
我捂住他背心处,将他重新按下,让他的脸继续侧靠在我心口:“您是陛下,不应看这些书。明日起,陛下若想留住臣,就每日背一篇古文或策论吧。明日先背《阿房宫赋》,并读完全部注解。”
我想,这是有益的事,总比他为讨好我总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好。
如果不打算再换皇帝,他坐了这个位置,迟早要学这些的。我毕竟,没法辅佐他一世。
但云何欢却浑身一僵。
我不由皱眉:“陛下,六百余字而已,很困难吗?”
他忙用他涂满药的双爪抓住我肩,沉默良久,道:“……我这样子可能不好看书,会背不下来。”
“一天背不下就三天,三天不够就十天,”我不想管他好不好看书,但我晓得,这定会很够他忙活,“什么时候背下来,臣下次什么时候陪陛下休息。”
次日到尚书台,翻开第一份奏呈,我就头疼。
老太尉要辞官。
于是今日众臣到我面前庭议,便有数人交头接耳。虽则仍无人出列提不要杀云昭全家,可人心浮动,总有一些。
今日起政务之棘手,前所未有。人心不是永恒向我的,我能坐在这,是所有人都相信我能平衡各方利益。或者反过来说,若非我坐镇在这、若非我有着比这位四朝老臣更高的威望,如今大玄朝廷必是一盘散沙,割据分裂,都有可能。
忙到下午,我脑中刺痛了一阵,休息不过一刻钟,便继续看和写。雾谭让人给我送的药,放到凉了我才想起要喝。
近戌时,我才安排好最后一件政务,将最后一份奏呈阅完。下午头痛之后,这些竹简本太傅越看越恼火,没全摔了都算我心境平和、素养高尚。
如果我不在了。
我未敢深想,眼下想什么都没用。还是回去瞧瞧云何欢背书的进度如何。
我没指望他一日全背。我本想哪怕背一段下来,我也会有那心力,在床畔枕前与他闲话讲讲,一点一点学进去,图个循序渐进。
可我回来看到的是,龙床小案上书简仅铺开了半截。云何欢恹恹趴在小案上,转一只核桃船玩,我到面前,他才怔住,不敢再转。
半晌,他小声道:“秦不枢……这的确很难背。”
我看笑:“陛下,臣猜,您虽不记得,但应该还是觉得看不看书,臣都不会把你怎样吧?”
他未恢复记忆,然对过往一切,应还有模糊的感受。否则他不会想到把团扇插在尚书台门口便可见我。
我过去,也从未就读书习政之事强迫或刁难过他。
云何欢道:“我身上不舒服,坐不稳……这么看书眼睛疼,没法集中精力去读。”
我道:“非要来尚书台见我时,陛下精力挺旺盛的。陛下说喜欢臣,难道陛下对臣的喜欢就止步于此,自我付出感动臣,即算完了?”
我语气阴沉,云何欢这才有些骇到,爬挪到床沿,抓我衣角:“对、对不起,秦不枢,我明天开始好好背!求你别生气,别不要我,别扔下我。”
我真是很烦他这般,一次又一次地死性不改。交待过的事情不好好做或乱来,出了事,又反过来求我给他收拾残局。若我倒了、无法帮他收拾,他就只能等着被人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他的底色,还是以前的性子。
他根本就没变过。
我抬袖将小案的书简抚到地上,捏起云何欢的下巴:“陛下不是昨日就想伺候臣舒服吗?陛下不想看,那就别看了。臣大发慈悲给了陛下一个好好做皇帝的机会,您却不珍惜,干脆回过去做妓子吧。”
他的皇帝衣带宽,可以塞衣带诏。本太傅衣带简朴且细长,还有两条,不巧,可以用来绑人。
我把他连手腕带膝盖,通通捆了个结实。云何欢起初可能未理解我要做什么,没有挣扎,但等到我将他绑得动弹不得、脸朝下摁在小案上,他吓得慌,想再挣扎,晚了。
这张龙床上的小案,果然比起放书简,更适合放人。
和上次一样,他起初苦苦哀求叫得惨烈,然后很快声息虚弱下去,喊不出来。不过出于更方便的姿势、出于更想对他肆无忌惮的意图,我这边怎么都比上次顺利得多。
我不管不顾,发了狠地握住他、欺负他,问他对我的喜欢就是这种态度,问他不愿学书是不是打算使唤我给他做一辈子苦力、将我的心血都榨干,问他,如果臣将来没法再辅佐陛下,陛下却还什么都没学会,等到那时候,陛下该怎么办?
我的问,他除却喉中勉强溢出咿咿呀呀的响,一个字都答不了。
直到他昏过去没了动静。
我才疯够。
即便我给他清理得及时、太医也叫来得及时,到第二日早晨,云何欢还是迷迷糊糊地发起热来。
床被床帐已通通换过,没有了刺鼻的血腥味。我坐在床头,将云何欢搂在怀中。无人敢对发生了何事有微词,太医低头,只管朝我递外用的几种膏药和跟寺人嘱咐开方。
外用的涂了,内服的喂了,暂时没有更多事能做,我才仔细问太医,陛下几时能醒,额上发热会否是不好的预兆。
太医埋脸更深,道:“太、太傅大人,万幸您处理得及时,没到最坏的情况。陛下发热是因先前风寒刚愈便反复受伤,才又犯起来。这不严重,好生温养两日,就能消下去。”
我松下口气:“那就好。”
太阳琢磨着又道:“但陛下……至少一月之内,绝不能再有任何劳顿,每日定时必得用药,多用流食。陛下体格本就瘦弱,脑中痼疾难愈,再出现什么,恐要伤及根本了。”
这委婉话是说给我听的。我颔首:“多谢提醒,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