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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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暂时获得小胜的三个人(梁竹、张婵、章树),在老地方“新发地”庆祝。油星滋滋作响,混合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焦香,空气里都是年轻的热闹。
“来来来,走一个!”章树率先举杯,冰啤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惯有的浪荡不羁,眼神却比平时沉静几分,“庆祝啥?就庆祝……咱们还能搁这儿撸串,没被生活烤糊呗!”他仰脖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放下杯子时,袖子随意一抹嘴,“日子浪点过,撸串配吃货!”
张婵被他的样子逗乐,小口抿着饮料,忽然眨眨眼,起了促狭的心思:“树哥,江湖上一直有你的传说。今天机会机会难得,给咱们现场教学一下,讲讲你那些‘酒桌传奇’?”
“传说?”章树嗤笑一声,手指灵活地转着空酒杯,眼神却飘向了远处灯火阑珊的街口,似乎在搜寻什么,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嘲,“哪有什么传奇,都是瞎扯淡。不过嘛……”他收回目光,落在张婵好奇的脸上,嘴角勾起弧度,“既然小婵婵想听,哥就给你整点‘下酒菜’。”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说书人的神秘感,但用词依旧是他那股调调:
“听说过没?以前有个酿酒师,老婆快嗝屁了,急红眼了,翻烂了破书找偏方。嘿,真让他翻着个邪门儿的——‘三魂酒’!说是能起死回生,牛逼吧?代价也够狠,得用三种人的血当引子!”
他掰着手指头,眼神扫过听众:
1.‘书呆子’的指尖血——象征那点子酸文假醋的智慧。那书生考一辈子没中,酿酒师忽悠他‘你有状元命’,他就信了,哆嗦着割手指头,血滴碗里还冒青光,跟闹鬼似的。”
2.‘武疯子’的心头血——代表莽夫的勇猛。那武生被人阴了成废人,酿酒师拍胸脯说帮他报仇,这哥们儿也是虎,真就给自己心口来了一下,那血滚烫,啧啧。”
3.‘真疯子’的眉间血——说是能看破虚妄的混沌。破庙里找个疯癫的,拿铜钱一逗,他自己拿碎瓷片就往脑门儿划拉,那血黑的,还带股邪香,乌鸦都招来了,你说邪不邪?”
章树讲得绘声绘色,动作略显夸张,引得旁边几桌也侧目。他拿起一串烤肉,狠狠咬了一口,含糊地继续:
“那酿酒师把这三股邪血混进酒里,封进个破槐木桶。七天后开坛,那香的,十里八乡都闻见了!他老婆一喝,真活了!红光满面!”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一丝冷意和嘲弄:
“可报应来得更快!当夜,书生疯了,撕书喊‘墨里有鬼’;武生七窍流血,死得透透的,心口还他妈烙着‘债偿’俩血字;最绝的是那疯子,喝了他的血酒,反而不疯了,指着天骂了句‘三血酿三毒,傻x真糊涂’,然后……你猜怎么着?化成一缕青烟,溜了!那酿酒师自己呢?浑身烂得流脓,抱着酒坛子,直接变白骨架子了!他老婆倒是活了,可活在一堆白骨旁边,这叫什么事儿?”
章树摊摊手,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完犊子了”的表情,总结道:
“后来有人说,那破桶底刻着字呢:‘文血焚智,武血噬命,狂血破妄。强求逆天法,终付无常债。’啧,听听,这不明摆着嘛?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来的,代价你付不起!酒是好东西,故事听听就得,可别当真,更别学那酿酒师,为了点虚头巴脑的东西,把自个儿搭进去。”
他这故事讲得既离奇诡异,又带着章树特有的市井气和玩世不恭的总结,听得张婵一愣一愣,靠在梁竹怀里,梁竹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树一眼,觉得他这故事似乎意有所指,不像纯粹瞎扯。梁竹拍拍听的入迷的张婵:“你的好姐妹们来了!”
就在这时,室友们也看到了她。
陈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扎眼的章树。她今天穿了条亮片吊带裙,妆容精致,在烧烤摊的烟火气里显得格外明艳。看到章树,她眼睛一亮,踩着高跟鞋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目标明确。
“章!树!”陈丽的声音又娇又脆,带着点嗔怪,人未到,手已经伸过去,精准地捏住了章树的耳朵,动作亲昵又带着点占有欲,“你还知道回来啊?回来了也不吱一声!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当自己是风筝啊,线一断就飞没影儿了?”她嘴上抱怨着,身体却挨得极近,胸几乎蹭到章树的手臂。
章树猝不及防被捏住耳朵,“哎哟”一声,脸上瞬间堆起他那套应付场面的、带着点油腻的笑容,身体却没躲开,任由陈丽“蹂躏”,目光却像不受控制般,越过陈丽的肩膀,牢牢锁定了刚走进来、安静站在室友后面的杨茉莉。
杨茉莉依旧穿着素净的棉布裙子,外面套了件薄开衫。她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看到章树,脚步微微一顿。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清明得像山间的月光,只是在那眼神之下,有转瞬即逝的闪躲。她甚至没有刻意避开章树的目光,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像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热闹。
章树的心,像是被目光狠狠蛰了一下。陈丽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她贴近的温度、她娇嗔的话语,此刻都变得无比遥远和嘈杂。泰山山道背上的重量、她小心翼翼为自己擦汗时的指尖触感、还有她身上那股清淡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茉莉香……这些被他刻意忽略、此刻排山倒海般涌来。他刚才讲的那个关于“强求”和“代价”的故事。往日不敢强求,如今又有什么代价?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份面对陈丽时的游刃有余瞬间瓦解,只剩下狼狈和慌乱。他内心有愧,既对不起朱砂痣,又对不起白月光,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陈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心不在焉,顺着他直勾勾的目光回头,看到了杨茉莉。
陈丽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捏着章树耳朵的手力道加重,带着一丝警告和醋意:“哟,看什么呢老树妖?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她试图用更亲密的姿态拉回章树的注意力,半个身子几乎倚在他身上。
杨茉莉却仿佛没看到陈丽的示威,也没再看章树。她只是极其自然地走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包干净的纸巾,轻轻放在油腻的桌角,位置恰好是章树手边。她的动作平静无波,眼神没有在章树脸上停留一秒,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为一个可能被啤酒或油渍弄脏的人提供一点便利。然后,她转向张婵和其他室友,轻声问:“我们坐哪边?”
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激烈的质问或眼泪都更有力量。它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精准地割开了陈丽强撑的亲密。章树看着那包洁白的纸巾,再看看杨茉莉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失落瞬间淹没了他。他明白了,那座他曾短暂停靠过的“孤岛”,在他犹豫不决、左顾右盼时,已经彻底沉没。涨潮时未曾淹没,退潮时也未曾留下任何航线——她彻底收回了她的喜欢,连一丝可供他缅怀的痕迹都没留下。
陈丽看着杨茉莉的举动和章树失魂落魄的反应,捏着他耳朵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她脸上的娇嗔和醋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清醒,混杂着失落、不甘,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她太了解章树了,也太了解自己在这场追逐中的位置。杨茉莉之前的怪异,还有章树无声的告别,再如此刻的眼神追逐,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忽然觉得有点累,有点没意思。她追求的“丽丽小喵”的热闹和关注,在杨茉莉这份彻底的平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刻意。
那一整晚,章树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他不再看杨茉莉的方向,转而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仙女窝”美女们的“服务”上。他异常活络地给每个女生倒酒、递串儿,妙语连珠,段子一个接一个,笑声比平时更大,动作也更夸张,仿佛要用这过分的喧嚣填满内心的空洞。他努力扮演着那个八面玲珑、风流倜傥的“老树妖”,但梁竹和张婵都看得出来,他眼底深处那份惯常的漫不经心和游刃有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撑的热闹,像一场盛大的谢幕演出。杨茉莉始终安静地坐在张婵身边,小口吃着东西,偶尔和室友低声交谈几句,平静得像一株夜色中的茉莉,散发着淡淡的、疏离的香。
几天后,当陈丽在图书馆再次看到杨茉莉和一个气质干净的男生并肩而行、言笑晏晏时,她默默掏出手机,拍下照片,手指在发送给章树的按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却没有按下。她退出了微信,点开了那个沉寂已久的app图标,长按,选择了“卸载”。虚拟世界的喧嚣和追捧,此刻对她失去了所有吸引力。她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羡慕吗?嫉妒吗?或许都有。但杨茉莉的清醒和章树的失魂落魄,让她也前所未有地看清了自己。她不需要再做别人故事里的“丽丽小喵”,也不需要在一个浪子身上寻找虚幻的存在感。
陈丽合上化妆镜,拿起桌上的专业书。现实的课业、未来的规划,这些才是她该握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她决定,像杨茉莉一样,先把自己活成一道风景。至于章树?她瞥了一眼手机,那个曾经让她心潮起伏的名字,此刻平静无波。及时在泥潭里抽身,也是一种胜利。她开始专注地阅读,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负责。
后来,听说章树醉倒在某个酒吧门口,是陈丽找到的他。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陈丽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响亮,然后决然离去。再后来,陈丽像变了一个人,她卸载了所有交友软件,不再流连夜店,和杨茉莉一样,成了图书馆的常客,成绩稳步提升,眉宇间少了浮躁,多了沉静的力量。而章树,在经历了一段更长的消沉和放逐后,终于在一次偶然的、真正坦诚的相遇中(或许是在某个清晨图书馆的角落,或许是在一次小组作业的合作中),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始终安静如茉莉花的女孩。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迟来的、笨拙的道歉和一颗不再游移的心。杨茉莉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微澜,一丝允许他靠近的、小心翼翼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