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爱自己是孤单的心事 - 是微微啊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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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竹到办公室时,还早。雨丝依旧缠绵地挂在窗外。他打开手机,置顶聊天框里是张婵发来的信息:

张婵:愿你一生奉行理想主义,我将坚定不移的支持你,若前路坎坷,请别怀疑自己,攀登高峰,才能看到万丈霞光,无尽苍穹。

信息没有宏大的期许,更像是在他疲惫时递上的一杯温水,是并肩作战的承诺。梁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回复文字,只是点开那个熟悉的猫猫头像,发了个“收到,抱抱”的表情包。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

他起身,走到窗边那排绿植旁。叶片上沾着细微的尘埃,水壶里的水注入盆土,发出轻微的声。浇完水,他顺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办公桌。

目前,他的职位还未调动,暂时以人事主管的身份,在父亲主持的元老会议上,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记录。父亲的老熟人们对他客气得近乎疏离,“小竹长小竹短”的关怀浮在表面,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圆滑与审视。梁竹心里明镜似的:这张“少东家”的脸,在这些人精面前,是通行证,也是无形的墙。他那几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无一例外都碰了软钉子。

雨,还在下。密集的雨点冲刷着城市,仿佛天地间只剩这单调而执拗的声响。梁竹靠回宽大的真皮椅背,视线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天际线。一种奇异的联想钻进脑海。这连绵的雨,怕不是在等我召唤神龙?

“树哥,”他忽然对着空气开口,声音不高,“是你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紧接着是章树明显带着浓浓睡意的、含混不清的回应,还夹杂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呼……树哥在呢,竹哥有何吩咐?大清早的,还让不让好人睡了?”

梁竹听着他那副没睡醒的腔调,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丝笑意,故意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戏谑:“想你了,树哥!”

“嘶——”电话里传来清晰的抽气声,然后是章树夸张的、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怪叫,“我靠!梁竹!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继续梦我的……嗯,周公去!”他硬生生把某个更香艳的词咽了回去。

梁竹低笑出声,不再逗他,正色道:“我需要你回来,帮我解决一些麻烦。”

章树那边沉默了几秒,睡意瞬间跑了大半:“明白了。等我两天,把手头这点破事交接完,立刻滚回去,陪你蹚浑水。”

章树回来的那天,雨恰好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张婵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锅铲碰撞出热闹的声响。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氛围轻松。梁竹大致说了下目前的困境和需要章树潜入基层的计划。

餐后,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茶几。梁竹摊开那本厚厚的花名册,纸张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和章树凑在一起,手指划过一行行记录。

“操作工,质检,打包,”梁竹指尖点着几个关键岗位分类,擡眼看向章树,“选一个。体验生活。”

章树拧着眉,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擡头,一脸“这还用选?”的表情:“凭咱这气质,这能力,当个小组长不过分吧?班长起步?”

梁竹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想得美。新人,老实从基层干起。三个选项,挑。”

“啧,”章树咂咂嘴,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凑近,“那……质检?听说美女多,工作环境也相对干净点?”

梁竹还没答话,旁边收拾碗筷的张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扶着梁竹的椅背:“哈哈哈,树哥,你这么长时间在外边修炼个什么?”

章树略显安然:“修炼的更纯粹!”确实,在离开后,他想的更明白了,杨茉莉是白月光,陈丽是朱砂痣,世人总是在两者间纠结,而他看清,那一抹月光总是萦绕心头。

梁竹看着张婵,又看看章树,他了解兄弟“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天性,无奈地摇摇头。他转向张婵:“那么你呢?想体验哪个岗位?”

张婵摆出专业范儿:“我表格做得溜,ppt做得也不赖,逻辑清晰,数据敏感!这不得安排个统计员?最次也得是文员吧?”

梁竹面无表情,手指在花名册上轻轻一点,一锤定音:“好。张婵,质检岗。章树,操作工。”

“啊?!”章树瞬间垮了脸,哀怨地看向张婵,这唯一的竞争对手。

张婵冲他挑挑眉,怎么样?

梁竹无视两人的眼神交锋,神色严肃起来:“听着,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当劳模,也不是去交朋友。目标是摸清底层真正的生态,融入他们的圈层,观察记录——流水线的节奏、人际关系的网、那些不成文的规矩、生存的压力、他们的想法。记住,只观察,勿行动!任何异常,任何发现,先报给我,别自作主张打草惊蛇。”

这个暑假,张婵终于摆脱了东奔西跑的兼职,过上了工厂——宿舍两点一线、月薪3500的“安稳”日子。然而,这安稳的代价,是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报到第一天,空气里就弥漫着金属、塑料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一个神情疲惫的小姐姐举着工牌,像牧羊人一样,把她们这群新来的“羊羔”赶进了巨大的厂房。流程繁琐得像某种仪式:脱鞋,换上包裹严实的无尘服(那料子粗糙闷热,甫一上身就激起一层薄汗),穿过“呼呼”作响、吹得人站不稳的风淋室。门一开,巨大的轰鸣声浪瞬间将人吞噬。眼前是望不到头的流水线,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传送带永不停歇地滚动,戴着同款帽子、口罩的工人们如同沉默的零件,镶嵌在各自的工位上,重复着单调精准的动作。人头攒动,空气稀薄。

“你们几个,跟着这个班长,去那边!”一个粗粝的声音穿透噪音。张婵被分到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身边。女孩叫美芳,才19岁,不上学了。即使裹在肥大的无尘服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和纤细的身形也难掩惊人的漂亮。美芳熟练地操作着面前的设备,小声给张婵讲解:“喏,看这个显示屏,全是绿色,就说明这批产品ok,红色的都挑出来…想多挣钱,就得多加班。”她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认命感,“时间越长,工钱越多。”张婵心里嘀咕:这不是废话么?但看着美芳熟练挑拣着,眼神却有些空洞,又觉得这话里藏着无奈。

正说着,张婵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章树!他也穿着同样的“蛙人服”,帽子压得很低,口罩遮得严实,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矮壮的男人身后。那男人胸前口袋插着支笔,走路带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生产线,正是他们的班长——王强。章树此刻全然不见平日的散漫,腰微微弓着,透着一股刻意讨好的殷勤。经过美芳工位时,章树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美芳,隔着口罩,张婵都能感觉到他嘴角扯起的弧度,一个极其迅速又带着点轻佻的wink飞了过去。美芳像受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耳根瞬间红了,手上的动作都乱了一拍。张婵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个大尾巴色狼,总是装都不装一下!

这车间大得像个迷宫,被分割成若干轰鸣的单元,白班夜班交替,机器永不停歇。噪音是永恒的背景音,说话基本靠吼。休息的间隙短得像喘口气,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指定的吸烟点或茶水间,烟雾缭绕中交换着疲惫的眼神和压低声音的牢骚。张婵很快从美芳和其他工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里的生存法则:班长王强是这片区域的“土皇帝”,手握排班大权,直接决定你能加多少班、拿多少钱。老油条们各有各的生存之道,新来的则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谁。

章树显然深谙此道,把“鬼话连篇”和“见风使舵”发挥到了极致。他很快成了班长王强的“小跟班”,张口闭口“强哥”,递工具、搬物料跑得比谁都快。当王强第一次象征性地问他周末要不要加班时,章树一脸为难地搓着手:“强哥,真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这周末怕是…您看…”王强那张方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审视,慢悠悠地说:“才来几天就请假?你走了,你的活儿就得摊给别人,大家伙儿要是没意见,我就没意见。”这话听着像商量,实则是试探,看这个新来的“懂事”小伙儿懂不懂规矩,肯不肯“上道”。

当晚,在弥漫着劣质烟草味的休息区角落,章树像条滑溜的鱼,挨个给抽烟的老员工递上冰镇红牛,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哥,辛苦,解解乏!”最后,他凑到王强身边,很自然地揽住矮自己半头的班长肩膀,王强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推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滑出一包好烟,精准地塞进王强工装裤的口袋里,压低声音,带着点江湖气:“强哥,你看老弟这事儿…行个方便?老弟心里有数,等忙完这阵儿,回来一定好好‘孝敬’您!”王强眯着眼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半晌,他拍了拍章树的肩膀,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这样,我不往上报了,也不扣你工资,你意思意思得了。”章树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张婵看在眼里,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王强突然笑呵呵地抽着自己的烟,目光扫过章树塞打火机的动作,又落在他虽然沾满油污但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手上,眼神深处掠过疑虑,但很快被烟雾掩盖。他随口问道:“小章啊,看你手挺细嫩,以前没干过粗活吧?家里做啥的?”章树心头一紧,面上却装作不好意思:“嗨,家里…开个小卖部的,以前就帮忙看看店,收收钱,哪干过这个…”手下摸到刚才的打火机,有点草率了,人没问解释,是不是太唐突了。

到了星期天,加班名单上果然没有张婵的名字。她难得清闲一日,却毫无收获的喜悦,只有一种身处局外的茫然。而章树周六没上班,周日则带着他“刺探”到的初步情报,向“老板”梁竹汇报。

梁竹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王强这种小喽啰,不过是基层生态链的一环。他贪的那点小便宜,塞的那几个人,只是冰山一角。”他目光扫过章树记下的那几个“只拿钱不上班”的名字,又看向张婵整理的琐碎信息,听到的一箩筐真假难辨的八卦(谁家小媳妇跟车间技术员好上了,闹得沸沸扬扬双双滚蛋;小美女美芳又被流水线上那个流里流气的小组长言语骚扰了好几次,敢怒不敢言。

梁竹接着说:“重点不是揪这一两个蛀虫,是要摸清整个底层员工的生存现状,怎么抱团,怎么流动,哪些人是真靠这份工养家糊口十几年,哪些是混日子的关系户。章树,你那个‘孝敬’的线别断,但要沉住气,多看多听少说,别急着动。张婵…”他顿了顿,看着一脸“我好像只收集了垃圾信息”的张婵,“那些‘八卦’里藏着人际脉络和矛盾点,继续留心,特别是关于那个骚扰美芳的小组长,还有,你跟保洁阿姨的关系挺好?保持住,她们往往是信息集散中心。”

张婵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这一周,她最大的“收获”确实是和负责她们那片区的保洁刘阿姨混熟了。刘阿姨是个热心肠的大嗓门,休息时总爱拉着她唠嗑,差点把车间里适龄男青年的家底都给她介绍一遍,弄得张婵哭笑不得。梁竹看着张婵略显窘迫又努力认真的样子,再想想章树那如鱼得水的“演技”,心底掠过一丝怀疑:把这两个性格、方式截然不同的人同时放进这个复杂的小社会,这个安排,真的妥当吗?车间巨大的阴影和细微处涌动的暗流,似乎比预想的更加复杂。

梁竹深夜驱车回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道,车灯划破沉沉的夜幕。客厅里,父亲梁建邦的身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指尖夹着的烟头在昏暗中明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听完梁竹的汇报,特别是关于“吃空饷”这一老掉牙却触目惊心的蛀蚀方式,梁建邦沉默了许久。烟雾缭绕中,他仿佛一座历经风霜的山岩,此刻却显出一丝被侵蚀的裂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梁建邦奉行了一辈子,没想到底下已经烂成了这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痛心。“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根子烂了,寒的是真正干活人的心!”

他用力摁灭烟蒂,眼中射着光芒,那是属于创业者的决断:“章树那条线,稳住。让他往上‘求索’,在‘合理’的情况下,把他提上去!弄虚作假,吃空人头这种事,一个人干不成,要有人默许,有人配合,必然有链条。这几个蛀虫能安稳这么多年,背后牵扯的绝不止一个王强!让章树去摸,去‘发财’,看看这潭浑水到底有多深!”

梁建邦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继续暗中收集证据,稳扎稳打。其他车间,我安排另外几组可靠的老伙计去摸底。是该好好清清这陈年的淤泥了!除了吃空饷,所有利用职权损公肥私、克扣盘剥、关系输送的勾当,这次都要连根拔起!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梁竹,带着一丝老辣:“必要的时候,好好利用‘吃空饷’这件事。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掌握,让他们自乱阵脚,互相猜忌,自己滚蛋!省得我们费心安置这些蟑螂臭虫,也免得打草惊蛇,惊动了真正的大鱼。”

接下来的日子,章树把“花名在外”的印象给各位基层大佬加深了好几把。贪财好色又讲义气的“贴心小弟”,一看就在社会大学里摸爬滚打过。在原班长王强的推荐下,果然顺利“晋升”为班长。凭借他炉火纯青的“演技”和恰到好处的“孝敬”,他迅速融入了车间管理层那个看似粗犷实则更粗的草台班子。饭桌上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有“领导”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很上道”。

章树面上笑的很无邪,想着能不上道吗?剧本都安排好了。

一次酒酣耳热后,原班长王强神秘兮兮地“指点”章树:“树啊,当班长,光靠工资那几个子儿够干啥?。”章树故作懵懂:“强哥,有什么妙计,带兄弟一把!”王强嘿嘿一笑,却不点破。章树心领神会,立刻又奉上一份“孝敬”。王强这才压低声音,把这些年的密辛,像传授祖传秘方一样,细细道来。章树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寒意更甚,证据链又添上了关键一环。

与此同时,张婵在质检岗位上,收获的则是一张由无数鸡毛蒜皮、员工摩擦、互相扯皮织成的庞大“八卦网”。哪个小组长又揩了谁家媳妇的油,谁和谁因为争抢加班名额差点动手,谁偷偷把次品混进了合格品里……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在梁竹的指导下,被她分门别类地整理、交叉印证,渐渐勾勒出车间里微妙的人际关系图谱、利益小团体以及潜在的矛盾爆发点。看着章树那边不断传来“重磅炸弹”,张婵除了佩服树哥的“演技”,也更加意识到自己这张“八卦网”的价值——它像一张敏感的蛛网,能捕捉到最细微的震动。她甚至和负责区域卫生的保洁刘阿姨成了忘年交,这位消息灵通的阿姨,不经意间就能提供不少信息。

随着其他车间的暗访结果陆续汇总,以及章树在“领导圈”越钻越深获得的情报,整个工厂底层管理混乱、腐败横行的冰山一角终于浮出水面,远超梁竹最初的想象。这绝非简单的“外包”就能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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