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余禾听到何春花这么说,立刻坐好,眼巴巴的看着她,等着何春花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春花的面色难得平静,已经是傍晚下工的时候,屋内的光线不是很明亮,阴影投射在何春花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岁月的沧桑,甚至有点儿温柔。
其实她的五官本身就生的不差,否则也不会生出余禾这样清丽的人。
余禾坐在小板凳上,从侧面仰视何春花,才恍然发觉,何春花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是一个长相曼妙的少女。
何春花叹了口气,“其实我和小刘没有什么私情,从来都没有。
我第一次见他,是部队探亲,他是你爹的下属,来火车站接人,满壮实的一个小伙子,一口一个嫂子,伶俐的很,来探亲的人,就每一个不夸的他,眼里有活,会来事。
我听你爹说,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后娘又不好,十几岁就跑出来跟了队伍,所以你爹叫我多照顾照顾他,我每次去了,就帮忙一起缝缝衣服,当成自家弟弟关心。
再后来……
你爹去世了,是小刘来报的丧,一见我就跪着哭,好大一个小伙,哭成泪人,说是对不起我。
你爹不仅是为了救他死的,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本来可以都没事的,是小刘!小刘立功心切,非要往上追,你爹不放心跟了上去,结果就中了埋伏,你爹救他死了,他却好好活着,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
我真是恨呐,心里跟啐了毒似的。
从那之后,他就着假期,时不时来家里帮忙,挑水砍柴,送吃的送钱,我每次对他都没有好脸色,不是把东西扔出去,就是对他破口大骂。
可谁能想到,就算这样,村里竟然也慢慢有了闲话,可怎么可能呢,你爸刚走,还是因为他死的,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谁知道后来闲话越传越厉害,连你外公外婆都听见了,跑来问我。你奶奶又一阵夹枪带棒的,我怎么可能会认,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说我不可能改嫁,我就是咬着牙也会把你带大,如果非要逼我,我就一头撞死!
小刘之前也找过我,他说他对不起你爹,背上担着你爹的命,他是不会结婚了,免得多一个人来陪他担责任,将来把你当唯一的亲生的女儿照顾。
他说的真心,我也知道他是个好人,有责任心,真要是那样的话,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上学读书的钱都不用愁。我私心里是巴不得的,但转念一想,我虽然恨他间接害死了你爹,可仅仅为了我们将来过得好,有保障,就让人家不结婚,只供着你一个,不等于害了人家吗?
所以我发完誓的那天下午,就找来了小刘,指责他害得我们不安生,村里还多了流言蜚语,叫他调远一点,别再露面,免得带累我们的名声,总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羞辱他。
我说的绝情,没想到小刘并不生气,他看着粗犷,其实心思细,估摸着是猜到了原因,跪在地上朝我磕了三下头,然后就走了。
再后来的事,你自己也知道了。
这些年,他虽然没露过面,可常常写信寄钱。就算我一开始心里不舒坦,可这么多年的照顾,就算是救命之恩,那也尽够了。”
余禾这才清楚里面的原因,她在这之前有很多猜想,比如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私情,或者别人不知道的感情故事,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仅仅是单纯的责任。
一时间,余禾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何春花和刘光同,从始至终,坦坦荡荡。
再见面的不自在和尴尬,也是因为背负人命的歉疚,还有当年村子里闲话。
余禾语塞半晌,明亮秋眸抬起,终于道:“娘,您这些年不给刘叔叔回信,其实并不止因为怪他牵连了爹,还因为您当初说的太绝情,事后回想起来,您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关。”
何春花眼睛一怔,眼角已经泛起细纹,听到余禾这么说,半晌没说话。
天边的太阳渐渐落下,被大山挡住半边光晕,稀薄的阳光落在何春花的半边身子上,仿佛把她变做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矛盾而又纠结。
一边知道刘光同没错,他也不是故意害死丈夫的,一边却又承受不了丧夫之痛,想要找一个人作为怨气的宣泄口。
两种情绪在何春花心里撕扯。
在长久的怔楞和沉默中,余禾觉得自己眼前的仿佛不仅仅是何春花,比起何春花自己,她身上更多的是枷锁,数之不尽的枷锁,将她自己死死锁住。
死者难眠,生者难安。
成了解不开的难。
余禾最终也没有等到何春花的回应,她同样知道,何春花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但却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因为何春花需要一个精神支柱,除了余禾之外的精神支柱,恨是再好不过的,因为它可以抵住寒夜里的思念。
余禾去厨房给何春花倒了杯水,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天之后,刘光同没有再怎么来过,但是也没走,只是时不时的托警卫员小张来送东西,有时候是余禾喜欢的甜口点心,有时候是女孩子时兴的小玩意。
也不知道刘光同一个在部队里待了一辈子的大老粗,是怎么买这些小玩意的。
但暂时是相安无事的,何春花没有再提起任何相关的事,表现平淡到余禾都以为她已经完全释怀了。
可余禾知道没有,如果真的不放在心上,是不会这样子表现的,她至少可以大方的当面带着余禾去谢一谢刘师长。
可她从来没有。
连相关的话题也没有主动提过,余禾很难不知道她的想法。
但着也算是心结,就算是余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何春花自己去想通。
其实以余禾的角度来看,何春花早应该放下了,她这样不但刘师长一辈子愧疚,何春花自己也过得不开心。
只不过,余禾对何春花的脾气多少有点了解,这话她要是真说了,能把何春花气个仰倒。何春花本质上很传统,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没错,但同样不能接受女儿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没有办法的余禾,只好把郁气都放在杨怀成身上。
经过休养,杨怀成的身体康复了不少,理论上是不可以做重活,但是他都能下地了,就算不好扛锄头,那做点可以坐着干的活总没问题吧?
知青知青,到了乡下不干活都是空的,那不等于白白吃村里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