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营帐内,陈斌回来复命,竟是一个中将也没叫来。
他垂手站在下方,神情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这位新来的主将,只见那双碧绿的眼瞳冷得不像话。
陇雀来之前,兵营里就已经有了不少关于他的流言,下面都在传,他不过是皇太女身旁的面首,以色侍人的草包一个。
可是站在陇雀面前,陈斌却不这么想。
这位新来的将军的确是生了一张好皮囊,可是那双眼睛也着实吓人,绝非众人口传的草包。
“行了,你先下去吧。”他淡淡吩咐道。
陈斌不敢有二话,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营帐里烛火摇曳,陇雀便在帐中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三个中将始终未到。
直到帐外圆月当空,四周蝉鸣此起彼伏,陈斌却看见中军帐的灯火始终亮着。脚步在帐外迟疑片刻,陈斌还是走了进去。
帐内烛火摇曳,细微的光晕照耀在陇雀一身玄色云衫上,投射出细碎的光芒。他仍旧保持着陈斌白日里退下时的那副坐姿,指尖轻弹着桌面,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
陈斌垂手道:“将军,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陇雀没说话,看了陈斌半响,那双冷冰冰的眼看得陈斌不由得打了一个颤。半响,他才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司马也先回去吧。”
说着,他终于起身,迈步走出营帐,随手带起了那帘门在夜风中晃荡了许久。
隔日一早,天方亮,陇雀已经坐在了中军帐中,他再次命陈斌去请那三中将,心中早有预料他们仍旧不会轻易前来。
陈斌很快回来,禀告三人仍旧以各种借口推脱。陇雀的面无表情,仿佛已对此习以为常。
此时,换了一身盔甲的乔七从帐篷一侧走来,胸前的铜徽上的凤凰在阳关下闪烁着冷光。乔七等人是宣武帝赐给陇雀的亲兵,按理来说,胸前的徽章应该印上陇雀的家徽。
工造局曾经派人在临走前向陇雀确定家徽的图样,陇雀却向无双求了恩典,沿用了青宫的徽信,一只盘旋九天的凤凰。
乔七曾经和陇雀同在宫里当过差又是个暴脾气,他看了看陇雀,又看了看陈斌,眉宇间露出一丝怒气,脸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目光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就像一只即将出击的豹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来,怒吼:“这并州的狗官们真是欺人太甚!”话音刚落,他踏步就要冲出去与那三个中将决一死战。
陇雀喝住了他,神情淡定地说:“你干什么去?来之前没听说过吗,并州的兵,认将不认令,你如今去不过是打他一顿解气罢了,有何用处?”
乔七的脾气向来暴躁,但他却也很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青年。
两人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乔七就觉得这个和自己同住一屋的陇雀非池中之物,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一身的功夫却比那张脸还漂亮,不仅如此,脑子转得快,又会读书。
在乔七看来,这陇雀可比京都那些名誉天下的文弱公子王孙厉害多了。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么个妙人,偏巧被送去了皇太女手下当差,惹了一身麻烦,还差点儿将命搭进去。如今又被派到并州这麻烦地方。
此刻听到陇雀的问话,乔七心中仍旧气愤,但也知道陇雀说得有理,只得叹了口气,说:“那将军您说,怎么办?”
陇雀走到一张大桌旁,上面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沙盘,里头对战敌我悬殊,他凝神观看,指尖轻轻在沙盘上边缘移动,仿佛在寻找某种解法。
久久无言,陇雀终于说:“并州的局势复杂,不急,你先容我想想,这几日,你们去营中多走走,探些关于那三个中将的消息回来”
乔七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知道陇雀并非要当软柿子,心甘情愿地被这些人揉捏。
他拱手道:“我明白了,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说完,乔七矫健地走出了房间,留下陇雀一个人,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沙盘,仿佛在那沙盘上,他已经看到了一些致命的破绽。
一连七日,陇雀每日都让陈斌去请三个中将,三人将却像是拿大似的,一直未曾现身,像是故意要给陇雀难堪。
当第八天的曙光照耀在并州军营时,陇雀又派了陈斌去请人。但这一日,似乎有些不同。当陈斌走出大帐时,陇雀轻抿了一下嘴唇,吩咐道:“乔七,带上人跟我去看看。”
乔七知道,陇雀终于要发作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高声道:“得嘞!”
与以往相同,陈斌又被陶威以练兵之名挡了出来。这回,陶威甚至都没准他进校场,就直接将他轰了出去。
陈斌还想要再去试试,但那守门的小兵却上前低声对他道:“陈司马,中将大人不会见您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陈斌疑惑地看着小兵,却认出此人乃是自己的同乡。
小兵见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抢在他之前凑到他耳畔小声道:陈司马,三位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是明摆着想让朝廷将高将军放回来。估摸着,那雀儿将军熬不过一个月就得回京请罪,您何苦淌这趟浑水?”
正在此时,陇雀一行也已经走到了陶威的营帐口,只是隔着一个转角,陈斌和那小兵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陈斌皱起了眉:“住嘴,什么雀儿将军!不尊主将,你是想挨板子不成?”
陈斌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往这边看来。
那小兵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是皇太女的面首,可不是只金丝雀儿吗,上头给他脸,也得看他有没有命要。您为了他和三位中将僵着,日后高将军若是回来了,只怕这军中您也艰难。”
早在那小兵说出“金丝雀”这三个字的时候,乔七的双眼就已经被怒火点燃。若非是因为陇雀抓着,他早就冲出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兵一刀砍了。别说是他,就连陇雀身后其他几个与他不相熟的亲卫,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纵然有一身独步天下的好武艺,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是条好狗罢了。生杀予夺,主子说什么,前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陇雀是被陛下赐给皇太女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挫磨也便罢了,怎么回头还得被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折辱?
阳光斜照在陇雀身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转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直拉着乔七的那只手,倒是缓缓松开了。
微风拂过他鬓间碎发,他悄然朝乔七递了一个眼神,乔七毫不犹豫地跃了出去,一双铁拳带着隐隐的风声直直打向那小兵。
小兵身上的铜盔,在乔七一拳之下,竟然像脆弱的瓷器般瞬间破碎,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周围的兵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地看向那被乔七一拳之下头破血流的小兵。
不远处的高台上,陶威正襟危坐,他朝这边遥遥望来,目光最终停在了倒地的小兵身上,沉默片刻,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陇雀的方向走来。
而陈斌,显然没有料到陇雀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料到事态会这般发展。他望向陇雀,喉咙里似乎堵住了什么,结结巴巴挤出了几个字:“将,将军。”
陇雀目光冷厉,他没有驻足,却是径直走到那倒在地上的小兵身边,脚下沙土微扬。他嘴角微勾,声音沉稳地道:“我是皇太女宫里的人,皇太女若要说我是‘金丝雀’,我自然诚惶诚恐地接了这称号,全当是主人抬举。但你是何人,竟敢轻浮地取歪名,污蔑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