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春日晨风过境,带起无双丝衣袖口如薄云烟霭,遮住了赵珩眼中的震惊。
他恍然愣在那里,握着金钗的手便那么僵住了。细密未干的血珠子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檀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无双伸手,顺势将那金钗从他脸颊拿开,又笑道:“怎么了?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我该叫你什么好呢?师兄?陛下?还是陇雀?”
她勾唇一笑,扯着赵珩的手,又将他扯到了自己面前来。
“你……”赵珩一下似是被噎住了似的,眼角红痕未散,可眼里的伤心却逐渐化为了惊愕震惶。
她竟然,认出他来了……她说,只要是他,她都喜欢……
一时间,欣喜,雀跃,惊怖,惶恐,种种情绪夹在一起,让他那颗原本聪明的脑袋忽然宕了机。无双见他呆愣的模样,心情越发愉快起来,抬头,凑到他脸颊处轻啄她,唇齿落在他被金钗划破的伤口上,将那缓慢渗出的血液轻轻吻尽。
“不管是哪个,都很小气就是了。”她又笑,话语极尽温柔,“不光要同旁人吃醋,便是连自己的醋也要喝上一口。”
脸颊处传来温热的触感,赵珩不知为何,在混沌之中只觉自己那双眼睛热得厉害,鼻头也发起酸来,不多时,便有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眼眶落了下来,砸在无双鼻尖。
“爱哭鬼,”她似是揶揄般地轻声道,却又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伸手帮他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不管是那一世,都那么爱哭。
真是可爱。
她笑,知他这般啼泣皆是因为自己,却又不自觉地想要更加恶劣地欺负他。
他是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由她。
“你,你怎么知道?”他问,声音哑得厉害。
“怎么,你以为换了瞳色,又拿龙涎香盖住身上的味道,我便认不出你来了?”
说着,她在他颈间轻轻嗅了嗅,龙涎香之气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又道:“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你不许再拿它熏香。”
活脱脱将自己熏成了香炉。
赵珩闻言,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却因为香薰多日,鼻子早已对这龙涎香的气味免疫了。无双伸手,松松地拽住他那银线绣花的衣襟,晨光之下,那细密针线下的雀鸟图,栩栩如生。她笑:“你既想要借着赵珩的身份吓唬我,何必又绣上这狐狸雀鸟,惹我生疑?”
说着,她又拾起了手边那只金钗,她原以为上头的金纂的图案该是飞凤,今早起来借着烛火一看,却发现那繁复细密的花纹,竟是九尾白狐下山图。她这才恍然明白,眼前人这扭曲的小心思。
一方面,他记恨自己丢下了他,想要换个身份报复她,将她关在身边;
一方面,却又期望着她能认出,这赵珩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他。
真是委屈又别扭。
想到这里,她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两分,凑在他面前,吐气如兰:“嗯?乖,告诉我,为什么?”
赵珩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将自己那些卑微的心思摆在她面前,他已经够可怜了不是吗?为何还要亲口承认他的这低劣又可悲的心机肚肠?
可是无双却不依不饶。
她自认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回回都一定要将人逼得引火烧身了,才自觉过分,方才罢手。
于是她伸手,攥住了他的下巴,如悬珠般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引诱似的问:“你是不是恨我?恨我丢下了你?”
话方一落,赵珩方才稍稍褪去红色的眼复又红了起来,眼珠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叫人看得好不心生怜爱。
赵珩还是不说话,只是那脸上的委屈却是分明。
陆慎,秦不疑,陇雀,那万万夜的孤寂,日月蹉跎;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到沧海桑田,青丝白发,也再没能等回她。
三生三世,世世如此。
恨吗?怎能不恨?
可这恨,源自贪,源自痴,源自……爱。
如今,这予他贪恨嗔痴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又怎能只说得出恨呢?
所以,半响,他也只是用那双像是要心碎了的眼凝着她,任凭无双怎样挑拨逗弄,也不肯说出一个字来。
他倒是第一次如此油盐不进,无双眼中划过一丝恼意,心思一转,便轻轻将他推开,双手抱臂,侧过脸去不看她道:“你不说话,我便只当是你恨恼了我。若是如此,倒也不必费唇舌,左右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要如何报复,便都随了你的意。”
说着,她便像是真恼了似的,再不搭理他。
赵珩被她逼得没法,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
这下子,倒是刺|激了他,较真似的又来抓她,无双挥开一次,他便去抓一次,苍白着唇,抖着身子,可就是倔强得不肯说一句话来。
见他这副模样,无双知道是将人逼得狠了,倒是也不慌张,微微软了态度,让他捉住了自己的手。他手心滚烫,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攥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无双叹了口气,道:“你既恨我,如何又一副舍不得我的模样?既想要我,如何又用这陌生人的皮囊试探我?言行相顾,倒叫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
“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他抬头看她,神色里带着一丝哀求。
无双轻轻抚着他的脸,道:“你记不记得上一世我同你说过,我最恼人骗我……我只道你最乖,从不肯骗我,所以告诉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每一世,每一世她都问他同样的问题。
赵珩不知,就是在这一次次的问答中,她编了一张弥天大网,温柔地引诱着他成了自己网里挣脱不出的自己的猎物。
说着,她另一只手又反握住赵珩的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来,唇角笑意温柔,似乎是能够包容他那些扭曲而阴暗的心思。
“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她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缓慢温和,一步步地诱着他将心里那些话都说出来。
“我……”他紧了紧喉咙,喑哑道,“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从始至终,不过只是想要一个你罢了,你答应会陪着我的,每一世你都答应过的,每一世你都食言。我该恨你的,我该恨你抛下我,我一开始,是想将你一直锁在那里的……”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那张床。无双想起,她来的第一天晚上,的确被他锁了四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