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曾说过,你对我是有情的,那时你并没有骗我,我能看得出。”
他目光寥落,姿态颓唐,更加刻意地伪装出惹女性怜爱的模样,仿佛被大雨浇得湿透的黑猫,扬着碧莹莹的双眼,直视撑伞而来的猎物。
烟年抱紧珠珠,深吸一口气道:“那又怎样?仅凭这个,你永远也无法困住我。”
天街车马如龙,却因她一人而停滞不前,纷纷转向了其他城门,她强行拽来的那车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四方都是披甲持兵的侍卫,围作一圈,将叶叙川与烟年留在中央。
火光倒映在她眸中,她猫眼清亮无畏,一如三年前那般孤勇。
许是意识到烟年心智坚定,此计无法奏效,叶叙川刻意伪装的可怜情态逐渐收敛,漆黑的眸中毫无情绪,细观其深处,仿佛酝酿终年不散的暴雪。
正是汴京日落时分,他身背万里彤云,长袍被南风吹得猎猎作响,这骄矜身影落入烟年眼中,让她只觉无比熟悉。
这个男人的气度向来是高华的,卑微绝不是他的本色。
她默默告诫自己,不能被片刻的伪装欺骗。
他们如此相似,连做戏时的神态都别无二致,可太过相似的人碰在一起哪有好结果呢?烟年心中一片雪亮:倘若他改不掉骨子里的偏执、强横,那两人永无平静相处的机会。
过了良久,叶叙川才低头一笑,轻柔开口道:“我绝无可能放你离去。”
这是他的底线。
而她今日恰恰做好了击穿他底线的准备。
她逐渐镇定,余光扫过严阵以待的禁军校尉们,朗声道:“若是我今日执意要走,你会再捉我回府一次,对不对?”
叶叙川深深叹了一口气,平静道:“对。”
在他习惯并接受了烟年刚烈的性子,她跑一次,他抓一次,待恼怒平息之后,再照常过日子便是。
也是一种另类的长久。
他如同吩咐仆婢打扫卧房一样,吩咐下属道:“天色不早,迎夫人回府罢。”
“好,既然你冥顽不灵。”
烟年放下珠珠,交给一旁的李大娘,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抵在颈间:“那就再给我收一回尸吧。”
此言一出,四周的禁军兵士纷纷变色,张华先和李源猛地一惊,下意识做好了夺白刃的准备,只待叶叙川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降伏烟年。
无数张面孔流露出焦灼神色,唯独叶叙川笃定如昔。
见烟年拔刀出鞘,他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背手立于马前,静静看她表演。
珠珠吓得呆愣住,却牢记烟年嘱托,小姨在执行细作的任务,不能受人拖累,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绝对不能哭。
她逼着自己勇敢,小胖手紧紧攥着衣摆,把金丝滚边捏到变形。
忽地身体一轻,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入怀中。
珠珠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叶叙川。
她挣扎起来:“我要小姨。”
就像当初压制烟年一样,叶叙川轻而易举地压制住珠珠的反抗,温声道:“莫要害怕,有你在,小姨怎么会陷入危难呢?”
烟年眼见珠珠满脸惊恐,却强忍着不哭,简直心痛如绞,暗自咬紧牙关。
但她没有放下持匕首的手。
她厉声道:“放了珠珠!”
“只准你胁迫我,不准我胁迫你吗?”叶叙川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喟叹道:“你若怕我伤她,就根本不会允准她离开你三尺之外。”
“再说,年年,你心知肚明,我不会伤害她,我也同样清楚,你不看着她长大成人,不会舍得了结自己。”
他柔声诱哄道:“随我回府罢,你外甥女还未用晚膳,小孩子经不得饿。”
烟年摇了摇头道:“你当然不会伤她,因为你还打算拿她要挟我,你知道么,我最厌恶你高高在上的模样,时至今日,你依旧独断专行,只图自己快意,不懂如何敬重我的抉择。”
叶叙川默然。
“你连敬着我都做不到,自然也不会敬重珠珠,让我如何放心她在你羽翼下生长。”烟年道:“今日在此,你以为我在作闹是么?不,不是的,我有许多方法可以悄声无息地带着珠珠出逃。”
她直视叶叙川双目,一字一句道:“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受够了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放我,放珠珠走。”
她在期许能打动叶叙川。
这个男人是懂她的,但正因为他懂她,所以他罔顾她心意强取豪夺,才令她更为恼恨。
夕阳打在叶叙川分明的眉骨上,在他眼前投下小小的阴影。
每当他度量权衡时,神色总是晦暗不明,烟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动容,可是始终没有。
蓦地一阵凉风吹过,他于夏风中阖眸,徐徐开口道:“你会适应的,她也会。”
呵呵。
这家伙他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啊!
既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无用,那她只能不得已用些……不上台面但管用的手段。
唉……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烟年轻咳一声道:“那个……珠珠,你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上。”
珠珠依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