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律在光华殿用过晚膳后,在内殿思索着奏折的缘由曲折,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思绪难免混。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后,他拿起放在矮茶几上的书,从中间翻开,突然从书页中掉出了几张纸,是先前皇后送来的入宫嫔妃名单和画像,他当时无意,便随手就夹在了书中。
想起白天皇后说的话,李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书合上又扔在了一旁,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看了起来。
名单上写了入宫嫔妃的详尽信息,他从上往下看时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芸美人唐念卿,唐将军唐钦之女’,从六页画像中找出了唐念卿,画上女子的眉眼与唐将军有几分相似,眉清目秀的面容中有着一抹出身武将世家的英气。
李律看着名单有些出神,封签之事明显针对唐钦,指尖轻轻划过芸美人的名字,李律心里却映出了唐钦的功绩。
不知是否因缘巧合,芸美人正好给了他设计疏远唐钦的机会,他在名单上翻找着另一位出身武家嫔妃,‘月婕妤顾寒烟,辅国大将军顾嘉之女’。他用手摩挲着纸张,合适的人选,可不近在眼前。李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把唐念卿的画像放到了一边,唤来了侍女。
“召月婕妤过来。”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还有,去太医院取一瓶活血化瘀膏。”
月婕妤过来时,李律已经把名单画像重新夹回书中放好,她低着头,规矩的行礼。
“起来吧。”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杯,李律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回矮茶几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月婕妤站起身,稍稍抬头,塌旁的烛火燃得通明,映照在李律身上有了一种朦胧感。
她曾很多次幻想过李律的样貌,像每个少女怀揣着小小的心思,但真的心念之人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有了也许错愕震惊。正在看着她的李律,虽然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但还是在少女的心中有了一抹光。
“顾大将军教女有方,果然端庄淑仪。”李律拿起一本杂记递给她,“陪朕一起读书吧。”
月婕妤双手接过来,有些试探着走到了矮茶几的另一边,轻声坐下了。见李律没有后续动作,她稍稍舒了一口气,把书放到矮茶几上翻开,却全然没有心思看进去。
李律见她有些走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月婕妤突然缓过神,发觉自己在李律面前失仪,慌忙跪下,“嫔妾...”
“朕有这么可怕吗?”李律打断了月婕妤的话,轻轻笑出声,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不用这么拘谨。”
月婕妤迟疑着把手伸了过去,抓住了李律的手,慢慢地站起身。她因为紧张有些冰冷发抖的手指,在李律的手掌中渴求到了温暖。
第二日清早,舒青漓已经到了玉銮殿,他住在函杞轩,只跟随李律不受其他任何人差遣,虽无一官半职,但宫里人都称他舒大人。他倒是随和的不行,经常帮侍女们做事情,眼睛总是带着笑,衣冠胜雪如琢如磨。
他今日没进殿内,而是站在殿外树下等候着,阳光透过枝叶繁茂的枝干,在他身上投放出斑驳的光影。
看到李律走过来他迎了上去,走路的动作有些缓慢,在李律身侧停下脚步,“陛下。”
李律看着他没有说话,抬起右手扇了过去,舒青漓直直地站着没有任何闪躲,手却在他的耳边停下,李律转身往殿内走,“进来。”
舒青漓低着头跟着李律,在玉銮殿左边一角站定,文武百官看他进来纷纷把手上的奏折递了过来,他一一收好抱起回了羲和殿。
李律坐好看着群臣,“昨日收到唐将军回报,说赢国欲攻打瑞国。”他没有说出封签的事情,在没弄明白对方真实意图之前,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平时总是第一个发言的江太傅,这次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站得很是安稳,就是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尚书令上前一步,“瑞国矿物资源丰富,对于经济不富足的赢国来说,确是一个比较大的诱惑。”
“臣认为目前攻打的可能性不大。”陈尚书接话道,“瑞国虽然国土面积小,战斗力不强,但是对于经济问题严重的赢国来说,百姓日子艰难,民愿定是不想再牵扯进战争,将士没有战意是最大的禁忌。”
太子少傅行礼,“渝国就算有意与赢国联手瓜分瑞国矿产,先不说渝国经济与军力能好多少,首先从所处方位来说,周边沙漠太过绕远,又耗损军力,渝国如果进攻瑞国最优线路就是经过赢国,臣觉得赢国不可能放心打开城门放渝国军队进来,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这时江太傅才缓缓上前,“以目前来说不必太过担忧,赢渝两国没有盯着最近的沐国,而是把目标放在了后方瑞国,让唐将军多加留意及时汇报,陛下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停顿了几秒他又开口道,“瑞国战事还是不要牵扯进去的好,战线太长,不可预估的问题太多了。”
李律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群臣的进言他提前都预想到了,封签之事并没有人露出蛛丝马迹,仿佛就真的只是不小心蹭掉了一样。
回了羲和殿,舒青漓还如早上那般,在殿门外等候李律,一切都小心翼翼。
李律盯着他似乎有些生气,“朕昨日因为做错事罚你,今日你就这副样子,是不是朕平日对你太过于纵容了。”
“确实是属下的过错,陛下责罚的没有错。”舒青漓低着头跪在了李律面前。
李律声音低沉得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但愿你是真心悔过了,随朕进来。”他在前面走得很快,舒青漓快速爬起来,有些吃力地跟着他,一颗汗珠从舒青漓的额头滚落。
进了内殿舒青漓关好门,稍微依靠着门边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抬起手抹去了头上的冷汗,举止优雅,和方才的胆小懦弱形成鲜明对比。李律伸手扶住了他,舒青漓看着李律,“怎么能让陛下做这种事情。”
“怎么?我罚你还怨我了?”李律语气颇有些无奈,把舒青漓扶到了座位上,“小时候温温柔柔的孩子,长大了怎么如此多的礼仪规矩,变得和那些大臣一样迂腐了起来。”
“尊卑有别,属下小时候不懂事,是陛下宽厚没同我计较。”舒青漓慢慢坐下,双手放好端坐得像个学堂里规规矩矩的学子,“陛下怎么责罚都是应该的,说明属下处事上有了错处。”
李律叹了口气,“你昨日跪了多久?”
“跪到戌时过半。”舒青漓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着,就像这是与他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属下怕会让别人生疑,不敢跪的时间太短。”
“你把这个拿回去。”李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扔了过去,舒青漓伸手稳稳地接住。
拿起一本桌上的奏折,李律翻开后,目光停留在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今日朝会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是江太傅发言有些迟疑。”
“唐将军的奏折,从边疆到我之手这个过程,江太傅并没有能力接触到,所以他的反常应该与封签之事无关。”舒青漓眯起眼睛思索着,“目前这件事还不好说,可能就真的只是不小心弄掉的,又或者那个人不在朝会上。”
李律拿起一支笔,在手上摆弄着,“也可能他一直藏在人群中暗自观察,只要不站出来发言,朝会人这么多,完全可以掩饰自己。”笔尖上的墨汁滴落,恰好在奏折一角晕染开,“如果只是为了验证奏折是否已经让朕看到,确实无需再做多余的动作引人注目。”
“怕是不仅于此。”舒青漓用手轻轻地揉了揉膝盖,“此人若是真的在朝会中,他的本意应该是试探陛下对封签的态度,如果陛下大发雷霆说出此事,反倒让他放心。觉得陛下或是没有心机,或是只想试探着跟着他们的方向走,不管哪一个都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但什么都未提及,反倒让他们摸不透事情走向了。”
李律看到舒青漓的动作后,皱了皱眉,“我们现在在明处,要把主动权一点点转到自己的手里。”他站起身踱了几步,“至于江太傅那里,他对沐国忠心耿耿,朕是信任他的,他今日说瑞国的争端不要参与进去,他的注意点应该在瑞国上。”
“瑞国?”舒青漓有稍微地迟疑,“据说三十多年前沐国与瑞国有过一次争斗,还是晟帝在位时的事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他跟随着李律一起站了起来,“当初参与那件事的相关人员几乎都不在宫中了,这件事情也没有留下详细记录,毕竟国家之间冲突也是常有之事。”
“江太傅一向谨慎,给出这样的提醒,也是合情合理的。”李律看了看舒青漓,“为了给那些人看我发现了封签之事,最近都要辛苦你了。”
看到窗外有投射进来的人影,应该是有侍女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舒青漓把药瓶藏好,扶着椅子扶手跪好,李律在书房里巡视了一圈,拿起了放在书架上的一根竹笛,“你太瘦弱了,朕责罚你都下不去手。”
舒青漓轻笑了一声,“之前习武被师父责罚都是常事,陛下的不算什么。”他把双手举到李律面前。
李律听到脚步声临近,举起竹笛用力敲在了座椅扶手上,啪的一声清脆无比,舒青漓诧异地抬起头,会意后,赶忙装出一副惧怕又忍痛的模样。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翡翠芹香虾饺皇,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让陛下忙于政务时也要挂念自己的身子。”
“好,放去内殿吧,朕这就过去。”李律把竹笛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走过去打开了门,看上去未有被打扰而产生的怒意,他没有看门口的侍女,直接去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