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惠王李简,在李律的印象中,似乎从未与这个九弟说过话,应该说是李简总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甚少说话。
李简是明妃独子,因早产,自幼体弱多病,但凡提到他,想到的便是长年不断的汤药,以及隔三差五就会风寒的孱弱身子。
十岁的李律被带去参加宫宴时,就注意到了李简,瘦瘦小小的孩子坐在角落里,闭口不言,仿佛与周遭事物皆无关联。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李简那带着几分怯懦,却又灿若星辰的双眸。
因此李简甚少出门,到了冬日里更是闭门不出,除了不得不参加的除夕宫宴。便也养成了他寡言少语的性子,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坐于角落,看着人情冷暖华灯初上。
先皇冷血无情,病恹恹的皇子定不得他喜爱,但碍于安国公外孙的身份,也未曾到关系疏离的地步。
下人们更是对他们母子尽心服侍,倒也过得锦衣玉食,太医院里名贵的药材也没少送过去,李简调养了十几年的身子,也渐渐地有所好转,就是赶上了刮风下雨还需多加防护。
近来持续的阴雨天,气温一降再降,李简的身体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让郑太医去惠王府诊治,即刻出发,惠王的病情重要。”
郑太医收到传唤后,立马坐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加快速度去了惠王府。
到了惠王府后,郑太医刚迈进殿门,就听到了急促连续的咳嗽声,吓得他顾不得许多,直接抱着两个大药箱快步跑了进去。
内殿里,李简正闭着眼,枕着靠枕倚靠在床榻上。常年待在殿内,他皮肤甚是白皙,长发随意地拢在身后,苍白的脸颊因高热泛起潮红,他轻声地喘息着,被方才一阵咳嗽牵扯得头昏脑涨。
郑太医走到床榻边跪下,“惠王,微臣是奉陛下之命来为您诊治的。”
闻言李简睁开了眼睛,他偏过头看向郑太医,“有劳太医了,这几日都病着顾不上衣着,还请太医见谅。”说完他把头扭到另一边,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拿起李简额头上的手帕,郑太医用凉水打湿后,重新放到李简额头上,以暂时缓解高热引起的不适。惠王的身子状况,他听太医院老太医提起过,此次前来他也是压力巨大,医治不好或是不及时,难免要被陛下怪罪,想到这,他不免起了一身冷汗。
“本王的身子一直都是如此,太医正常医治便是。”李简把右手从锦被中伸出,“来人,给太医搬凳子。”
“多谢惠王。”郑太医站起身,坐到侍女搬来的圆凳上,当他手指搭在李简手腕上时,深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从脉象上看,惠王是因感染风寒,引起的持续性高热,微臣开一副方子,很快便会退热。”
“麻烦太医了。”李简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却未达到眼底,“本王这几日都有服用汤药,为何一直不见起色?”
“因惠王的体质比寻常人要弱,常见的药方起效自然就慢了些。”郑太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桑皮纸,“微臣会根据惠王的体质调整药方。”
他仔细地用戥子精算着中药用量,把调配好的药材递给站在一边的侍女,“把这个煎好给惠王服用吧。”
李简看着郑太医的一系列动作,眼神微转,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
侍女拿着药材走到内殿门口时,从外面走进一个身影,她福身恭敬行礼后,去了后厨。来人正是安国公安承宣,头发花白眼角布满皱纹,已然上了年纪,但脚步沉稳气质出众,神情严肃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看到来人,李简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被几步走过来的安国公拦住了。
安国公低头看着李简,“怎么样了?”说罢帮他把锦被盖好,又伸手摸了摸李简的额头,“怎么还这么烫?”
“回安国公。”一旁的郑太医赶忙回话,“惠王只是染了风寒,对症下药便能药到病除。”
“咳咳咳...”李简捂着嘴咳了几声,“让外祖父担心了,是外孙的不是。”他声音带着沙哑,因咳嗽眼中也含了一层水汽,他低着头避开了安国公的目光,像犯错的孩子般小心翼翼。
“我多跑几趟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好地,我便放心了。”安国公的声音温和了下来,他抬起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李简的肩膀。
“微臣会再配好两日的汤药方子,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会好的,请安国公放心。”郑太医站在一旁说道,“只是惠王的身子还需要多加调理,微臣的药方只能治疗病症,并不能彻底改善体质。”
“还请太医为本王多费心。”李简略带歉意地看向郑太医,“本王会派人去宫中请奏陛下,让太医定期过来诊治。”
“微臣定会尽心竭力。”郑太医屈身行礼,接下了李简的要求。
安国公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李简不停咳嗽时,轻拍着李简的背。在郑太医跟随侍女退下后,他才缓缓开口,“怎会如此不小心?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这也是不能避免的,外祖父您说是吧?”李简再没方才那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多了几分说不出倔强,不过以他如今病中倦容,明显气势不足。
“你不必如此,我是待你母妃不好,但我从未伤害过你。”安国公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外孙,我总归是希望你好的。”
在旁人眼中,两人是骨肉至亲,安国公慈爱惠王乖顺,但有件事是横亘在李简心中无法释怀的,那就是安国公对母妃不闻不问。
李简目光看向花瓶中的桂花,他对这些不是很上心,偏侍女说殿里要有些花卉装点,便从桂花树上折了枝叶,插进了花瓶中。他自然明白,侍女在想着法子地逗他开心。
感觉有道阴影洒到了自己身上,李简才抬起头,盯着坐到了床榻边的外祖父。
安国公把李简轻轻地揽在了怀里,“别辜负我的良苦用心。”一句看似劝慰的话,却用了命令的口气。
“风寒会传染,外祖父还是别待太久的好。”李简挣脱开了安国公的怀抱,话刚说完,下巴就被一只手捏住,迫使他看向了安国公。
“你想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对于你母妃的事情,我劝你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安国公收了手,“在陛下那里,希望你可以稳固好兄弟关系,为你表妹安婕妤铺路,她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陛下的心性您比我更了解,我们之间如此淡薄,何来的兄弟情义?”李简往后挪了些,与安国公拉开了距离。
“这就要看你惠亲王的本事了。”安国公目光在李简身上打量着,也不再维持旁人眼中的宽厚模样,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站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李简手指按在发痛的太阳穴上,看起来很是疲惫,安国公的话还犹在耳边。他抬手用力地在床沿上锤了一下,瘦弱苍白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无比的狰狞。
郑太医同侍女交代好全部事宜后,出了惠王府,这时他才长舒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缓过来了。可他还没走两步,就被府门口等候多时的一个稚气少年拦住了。
“太医请留步,我是瑾王府家丁,瑾王身子不适,想请太医去看一下。”少年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手所对的方向停了一辆马车。
“瑾王?微臣这就过去。”郑太医跟着少年上了马车,刚坐在车与里,身上退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心想着这些王爷怎么扎堆生病,还有这哪是请求的意思,分明就是直接来接他走的,不过这些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敢怒不敢言。
进了瑾王府,李忻正在院内赏花,除了瘦了些脸色不太好之外,看不出任何问题,行动自如谈笑风生。
郑太医有些呆愣,不知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瑾王这状态哪里有一星半点儿生病的意思,但他还是上去行礼,“瑾王,微臣是太医院太医,前来为瑾王诊治。”
“劳烦太医跑一趟了。”李忻还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言谈举止中对郑太医带着尊敬,他伸出手请郑太医进了正殿。
两人在殿内坐好后,李忻开口道,“近日总是觉得心中憋闷,想着太医院平日里事务繁忙,也就未敢进宫打扰,正好惠王府请了太医出宫,本王便也行个方便,有劳太医了。”
“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郑太医额头的冷汗又多了些,从瑾王的描述中,其问题最是复杂。平日里看不出异常,可一旦发作就极为凶险,稍有闪失,延误亲王病情的罪名他是逃不开的,这一上午的心情起伏,郑太医觉得自己都要呼吸困难了。
“瑾王不舒服时,可有什么明显症状?”郑太医赶忙追问着,顺便给李忻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