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李简无声的叹了口气,把茶杯轻声置于桌面。四公主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殿内还是清晰无比,感受到旁人投来的目光,他面上血色褪去,略显苍白。
四公主身旁的驸马此时伸手,拦住了将要起身的李简,“身为皇姐更要作出表率,宽以待人才是。”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对着李简点了点头,拉着四公主去了对面的座位。
李钰轻咳一声,目光在殿内扫过,让悄悄注意这边举动的下人不敢放肆,而后轻拍了一下李简的肩膀。
“多谢八皇兄解围。”李简轻声道谢后,依旧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白皙的手指十指交握,眼中看不出任何复杂情绪,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宫中趋炎附势之人不在少数,嫡出的皇子公主,下人们都要费尽心思上赶着服侍,这不受宠爱的怕是看到都要绕道走。这渐渐地,同为身份尊贵的皇子,竟也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四公主看不上李简就也在情理之中,柔柔弱弱得不了势之人,怎配与自己坐在同一个屋檐下。
原本李简都会来的晚一些,殿内人多了,这四公主也就不便多加为难。今日之所以早到,无非是按照安国公的命令,将礼品带进宫中,他不屑去做讨好人的事情,更不想被看到,因此选了清净的时辰。
安国公的话萦绕在脑中,反感却让他不得不承认,权势的重要性。
随后而来的李念,站在门外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收回了本要踏进殿内的脚步,而是目光从四公主身上扫过,转身去了光华殿。
执徴正守在殿外,见李念前来,上前行礼后让出了道路,“给淳王请安,陛下吩咐过,若是淳王前来,直接进去便是。”
李念应了一声,迈步进了内殿,近来兴致不错的李律难得地在习字作画,精心调养过的身体舒爽了许多,面色红润,唇边带着笑意。
见纸上画了个俏皮可爱,梳着丱发的小女孩,李念挑了挑眉,“陛下这般如此,待公主再长大些,怕是更要没了原则,要星星也要派人给公主摘下来不可。”他走到画案边,拿起墨锭在砚台上仔细研磨。
轻笑声从口中溢出,李律修饰了画中细节后,放下手中的毛笔,“等你有了女儿,自会明白的。”用手帕擦掉手指上沾染的墨水,迈步坐到了矮榻上。
“公主可爱,但陛下也不应对待上太过偏颇,让皇子们觉得父皇淡漠。”李念说完便想起,先皇对皇子们的差别对待,顿觉言语不当,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是臣多嘴了,还望陛下恕罪。”
“你说的在理,朕又如何会怪罪。”接过递来的茶杯,轻声置于矮茶几上,李律淡然一笑,“朕定不会像父皇那般偏心,会给他们同等的关爱,不过皇子日后要肩负起责任,也不应过度宠溺,终归要让他们学会成长。”
“皇子们聪慧,必是栋梁之才,陛下不必担心。”走回画案把物品收拾妥当,李念像是说着家常般提及,“父皇的教育倒是真的骄纵了某些人,方才臣在阳景殿目睹李长玥出言为难九弟,好在身旁驸马解围,保留了些许脸面。”
李律闻言未露过多惊讶,“太后性子温润,一双儿女倒是猖狂到目中无人,不皆是父皇的功劳,怨不得旁人。李长玥如若再敢出言放肆,你反驳她便是,想来你也不会口下留情。”
“既然陛下吩咐了,臣遵旨。”李念走回矮榻旁,从衣襟中拿出一张信纸,双手呈给李律,“这是这几日华琅轩的调查情况,请陛下过目。”
接过信纸,并无异常让李律略微放宽了心,他的目光在字迹上停留住,眯起眼睛转头看向李念,“淳王可否有事瞒着朕?”
“绝无。”李念心虚地回应道,懊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随即轻笑了几声,面露纯良。
“没有最好,若是有...”李律故意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在放回矮茶几时,手一滑把茶水洒到了桌面上,“朕不会轻易放过。”
“陛下宽以待人,定不会和臣计较的。”用手帕擦掉矮茶几上的茶水,李念一抬眼便对上了李律带着玩味意味的目光,轻咳了两声,正色道,“离月。”
“离月。”轻声重复了一遍,李律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把信纸叠好收到矮茶几暗格中,“一个个胆大包天抗旨不从,看来是朕对你们太过纵容了。连淳王都敢如此,若是让群臣知晓,朕还如何服众。”
“陛下不说怎会知晓于旁人。”李念唇边溢出轻笑声,一个眼神他便了解李律的想法,“臣必定会保护他周全,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离月是在暗中调查最好的人选。”
目光停留在画案上,李律沉默了许久,“也只能如此了。他性子看似随和,实则倔强得很,就算朕不应,他也不会就此停手。这除夕之日也不敢进宫,还算是知道害怕。”说完走到画案边,把墨迹干透的画作卷起,“劳烦五哥交给侍女,送去金凤宫。”
“是。”李念上前双手接过,行礼后便要退出内殿,刚走几步又被李律叫住。
“朕当初赏赐给他一枚玉佩,获罪离宫时应是一起带走了,让他时刻带在身上。暗卫认得,必要时会听从他的指令。”李律从窗子缝隙,注视着在殿门外守卫的执征,“朕不想见他,既然走了就不必回来了。”
“陛下...”李念后续的话并未说出口,见李律瞪了他一眼,犹豫之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臣明白了。”他再次行礼后,退出了内殿,把手中画作交给守在门外的侍女后,转身回了阳景殿。
沐和六十年除夕夜,众人齐聚羲和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李律与皇后坐在正座,他向来不喜奉承客套,只在最开始回应了几句,便让亲王们随意,不必拘谨,也免去了徒增的尴尬。
琴声悠扬舞姿曼妙,殿内的表演吸引住了衡王李泽的目光,全然不顾身旁的妻儿。衡王妃的目光再次从李泽身上收回,转头伸手揉了揉幼子的头发,他们夫妻关系本就如此,旁人眼中的相敬如宾,不过是关上府门的同床异梦。
她费尽心思给李泽拉拢人脉,无非是给李轩铺路,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全部的寄托。衡王府的几房妾室各育有儿女,她不得不防,好在他们虽是先皇赐婚感情淡漠,李泽倒也给了她在府中足够的尊重。
看着对面嫔妃们的各怀心事,衡王妃在心中冷笑一声,这入了后宫也大抵如此。
午宴后五公主与驸马便出宫回了府中,此时的郭沁显得有些沉默不语,她与身旁的二皇嫂向来不亲近,也无话可说。李澄未满周岁,并未与他们一同进宫,这团圆的日子难免思念。
李筠夹起一块杏仁酪,放到郭沁面前的盘子中,轻声说着哄人的话语,见郭沁脸上有了笑容才稍稍放心。
李简照例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目光专注地盯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柔和皎洁又有几分孤寂。旁边的交谈声时不时会传到耳中,听不太真切,他收回目光看向殿内,与安昭媛四目相对时,即刻避开了。
身旁的交谈声,源于硬是和李钰李忻坐在一起的李念,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唇边噙着笑意。用手托着下巴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李忻羞赧得脸颊绯红。
正说着手中的酒杯被人拿走,李钰一脸冷漠地提醒李念莫忘了规矩,反倒让李念笑出声。
对面而坐的嫔妃们则是安静了许多,虽意不在歌舞上,也并无太多交流。
霜美人待得困倦,又不敢先行起身离开,余光扫过见无人注意她,便用手指悄悄抹去了眼角困乏出的泪水。她的座位被安排在辰贵妃竹妃之后,可见所受的荣宠与偏爱。
这个位置霜美人能清楚地看到李律的表情,恰巧李律也看向了对边,对她浅浅一笑。
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璇昭仪有些失落,李律与皇后耳边低语便罢了,对霜美人的笑容才是真真的灼烫了她的心。在府中娇惯的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她眼圈泛红,想念在尚书府时,每到除夕都会和母亲围坐在暖炉旁剪窗花。
想到这,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空酒杯还未放回桌子上,便被身旁的月昭容抢了过去。一块珊瑚心雪卷放入盘中,璇昭仪勾唇一笑,夹起放入了口中,一抬眼又与平常无异。
这一幕被李律收入眼中,他唤来侍女,给璇昭仪端了碗白果桂花羹。
晚宴结束后,李律牵着皇后的手回了金凤宫,天空中还在绽放炫目的烟花,他驻足观望这转瞬即逝的美好,眼中情绪复杂。见身后众人还在驻足等候,他便收回了目光,带着皇后先行离开了。
大公主年幼,早已被乳娘哄着睡下,李律坐在床边,双手揉搓到温热,才轻轻摸了摸公主的头发。
“陛下可有心事?”皇后屏退了殿内侍女,用手帕浸了热水,给李律擦拭双手。
抓着皇后的手,李律摇了摇头,站起身坐到了矮榻上,“许是太晚了有些困乏。”他打了个哈欠,带了倦意的桃花眼中染上慵懒。
皇后闻言未再多说,眉眼间温柔如水,她笑着在李律眼尾落下一吻,“嫔妾会永远追随陛下。”
两人目光相接,李律把皇后拥入怀中,多年相处,一个眼神便可知晓对方心意。
正月初七,新年的欢庆还在继续,街道上皆是拜年的百姓。夜幕降临,热闹散去,各家各户门口都点了灯笼,并不清冷,反倒多了几分红火。